關關公子 作品

第三十一章 我是來殺人的


  咚咚咚——

  渾厚鼓點,自掛滿旗幟的偌大廣場上響起。

  西海部族多達四百餘個,其中多數是幾千人的小部族,但也不乏人口破十萬的大部。各部散落在方圓萬里疆域內,西北王庭沒了後,一年也就在萬部集的時候能碰上一次頭。

  時值中午,各部的族長,都在廣場周邊落座,背後都插著一面旗子,上面繡著各自的族徽。

  這些族徽大部分都是後續成立的部族仿製,正兒八經有講究的旗子只有十餘面,每一個都代表自上古蠻荒時期傳承下來的某種職業、官位或者家徽。

  西海諸部以四大部為主,位置自然居中,勾陳部雖然如今實力最強,但地位還是和其他三大部並列的,左手邊就是巫馬部的位置,再往左右則是冬冥部和玄昊部。

  正中間的位置本屬於天琅王,不過如今空置,即便有人能說服各大部,也沒人敢坐在那裡,畢竟有人在這種集會上坐在主位,就代表西海諸部有了頭領,接下來不是北梁打就是大魏打,西海諸部根本承受不起。

  梵青禾身著大祭司服,妝容威嚴中透著幾分玄迷感,看起來就像個異常美豔的巫女,會給男人下蠱那種。神色本也該不苟言笑很有神婆氣質,但因為滿是煩心事,微微蹙著眉,還是流露出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而桂婆婆、姜老九等族老,則站在大椅的背後,同樣皺著眉。

  坐在梵青禾側面的,是巫馬部的老族長,七十多歲的老頭子,也是四部中最年長者,留著山羊鬍面向頗為威嚴;因為和勾陳部有世仇,只要勾陳部帶頭的事,巫馬部都對著幹,為此其也算是冬冥部的支持者。

  而勾陳部旁邊的,則是玄昊部的族長姜烜。

  冬冥、玄昊兩部的族長,都出自上古巫覡一脈,起初由負責祭祀的先知巫師組成,可以理解為蠻荒時期的巫教,但後來理念產生了分歧。

  冬冥部是通過代代傳承的經驗來治病、占卜、祭祀等等,把自己當做和天地聯繫的溝通者,算是傳統巫師。

  而玄昊部的祖宗,則一朝得道後大徹大悟,不再相信前人積累的經驗,開始主動發掘事物背後的規律,嘗試用自己的理解去解決問題。

  其具體差異,說簡單點,就是一個人胸口疼,找不出原因,冬冥部會配各種古老藥劑讓病患吃著試;而去玄昊部,則是乾淨利落開刀看看到底是啥情況,哪兒壞割哪兒直接解決病原體。

  兩者也有共同點,那就是治療效果九死一生,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不過這也不是兩家醫術不好,而是能走投無路來西海諸部死馬當活馬醫的人,對外界來說已經是不治之症,兩部能十個治好一個,含金量已經相當高了。

  雖然同樣的兇名赫赫,治死的人遠比治好的人多,但這並不妨礙兩部互相指責對方亂用藥、草芥人命。

  而像是這樣的過節,在各部之間數不勝數,沒有驚天手腕根本按不住,這也是西海諸部很難統一的緣由。

  隨著鼓聲響起,聚集近萬人的大場地,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齊齊看向了四大部所在的方向。

  勾陳大王司馬鉞,礙於北梁立下的禁令,只穿著一襲黑色皮甲,不過腰帶依舊帶有和族徽相同的麒麟紋飾。

  在鼓聲停下後,司馬鉞起身掃視在座幾百位大小族長,朗聲開口道:

  “前幾天在黃明山發生的事,諸位應當都聽說了。左賢王王麾下,白梟營的幾位大人,被人殺了。

  “我西海諸部和北梁有不解之仇,昔日天琅王更是死在左賢王之手,左賢王的人死了,我們應該大快人心,諸位說是不是?”

  全場都是沉默無言,沒人回應。

  司馬鉞掃視一圈後,繼續道:

  “我也好,諸位也罷,都和北梁有仇。左賢王的人死了,我等不敢露笑顏,其緣由諸位想來都清楚。

  “左賢王麾下邊軍二十餘萬,他只要起兵,西海各部全得丟下家業,躲去深山老林避禍;他只要斷了商道,西海諸部明年就有幾千幾萬人餓死;他把每年歲賦提一成,西海諸部就不知有多少人餓肚子。

  “在坐的誰不想報仇?誰不想停了歲賦?但我們現在沒這實力,大丈夫能屈能伸,該揭竿而起的時候,我們是南北兩朝的虎狼之師;該忍辱負重的時候,唾沫噴在臉上,我們都得忍著。因為不忍,族人就得過苦日子,明天就沒了反客為主的機會。”

  司馬鉞說道此處,轉眼看向冬冥部的方向:

  “但在坐這麼多族長,就是有人不顧所有人利益,頂著給西海諸部引來災禍的風險,在外面私自行事。我不是冬冥部的族長,各位也沒資格對冬冥部指手畫腳,但這事牽連到我們身上,我們就得要一個合理說法。”

  司馬鉞話語鏗鏘有力,不過短短几句話,就勾起了各部的情緒,齊刷刷望向了冬冥部。

  巫馬部的老族長,作為四大部裡輩分最高的人,此時杵著柺杖,幫梵青禾開了口:

  “北梁年年抽取重稅,在場沒一個人服氣。冬冥部殺了左賢王的人,我等怎麼說也該同仇敵愾,設法合力解決此事,而非在這裡指責。以我來看,寫張致歉的文書,各部留個印章,冬冥部再籌集點銀錢藥材,給左賢王送去賠個禮……”

  司馬鉞轉眼面向眾人:“若真如此簡單,我何必把所有族長都叫來,在這裡大題小做。

  “冬冥部殺人不是關鍵,左賢王也不在乎幾個門客的性命,但冬冥部暗中和南朝聯絡,犯了北梁朝廷的大忌。

  “我西海諸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要被南北兩朝扶持,拉起幾萬兵馬輕而易舉。如果冬冥部私自和南朝聯絡,北梁不加過問,很快就有無數部族,去南朝索要好處,這直接動搖了北梁西疆的根本。

  “所以北梁朝廷必會拿此事做文章,殺雞儆猴給我們看。冬冥部不擺出知錯能改的誠意,北梁朝廷就不會善了此事,不說各部聯名求情,就是我們一起去平夷城給他們求情都沒用。”

  玄昊部的族長,此時轉過頭看,看向梵青禾:

  “梵族長,你到底有沒有暗中和南朝接觸?”

  梵青禾面對各部的眼神,心底相當為難——各大部明面上都是北梁的藩屬臣子,承認私通南朝就是想和北梁決裂,眾族長不敢跟著她造反,就落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而不承認私通南朝也不現實,幾天時間,左賢王早就把消息送過來了,只是沒說夜驚堂天琅王遺孤的身份而已。

  梵青禾不敢讓夜驚堂抗此事,扛了就是‘被仇恨蒙逼雙眼,不顧各部生死’,以後想繼承天琅王,很難再得到各部認同。

  為此在沉默片刻後,梵青禾開口道:

  “我確實去過南朝一趟,意外結識了幾位高官,但只是行醫問藥,並不涉及到冬冥部立場。左賢王的人,是南朝殺的,但人我不敢交,各部恐怕也不敢強行拿。”

  玄昊部的族長開口道:“那梵族長,是想讓北梁朝廷忍氣吞聲,當此事沒發生過?”

  梵青禾道:“人是我請來的,出了岔子自然得負責。我會親自上書給左賢王賠禮,並籌集銀錢賠償……”

  話沒說完,在座的一個族長,就開口道:

  “黃明山具體什麼情況,梵族長心裡清楚,賠禮外加一點銀錢,根本平不了事;你身為族長,不顧族人利益惹下此事,更不該動用族中財產幫你承擔後果。

  “各部的族長,萬事得先從族人角度考慮,坐在這個位置,就得擔起這份責任,梵族長才不配位,該把這個位置讓給合適的人。這樣我等不用再擔心,伱以後會不會再惹出此等禍事;北梁朝廷想來也不會再揪著不放;而梵族長若是親近南朝,直接過去定居,整個西海諸部都沒人能說你的不是。”

  咚——

  巫馬部的老族長,雙手猛杵柺杖,發出一聲悶響:

  “此事與各部無關,我等幫北梁朝廷問責,已經盡了本分,冬冥部想如何解決就如何解決,與我等無關。你跳出來讓冬冥部換族長,是急著給左賢王表忠心?”

  被罵的族長,只是左賢王的傳話筒,因為身份確實低一檔,也沒敢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