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天亮了(第2頁)

 劉老成笑了笑,“呦,青峽島修士裡邊,總算還是有個爺們的。”

 視野之中。

 一個身穿金色法袍的年輕人,腳踩兩把飛劍,懸在顧璨身前空中,伸手一招,春庭府邸當中,掠起一條金色長線。

 他伸手虛握,那把劍仙,剛好懸停在他手中,只是仍未真正握住攥緊。

 面對那枚讓書簡湖所有老一輩修士嚇破膽的鎏金火靈法印。

 年輕人握住那把劍仙。

 青峽島上空,風起雲湧。

 劉老成皺了皺眉頭,心思微動,並未駕馭本命法印,直直撞向那個年輕人與那把半仙兵的劍尖,而是讓火靈神印畫出一個圓弧,停在那個年輕人身側百餘丈之外。

 山澤野修,出手果決且狠辣,可算計得失,更是錙銖必較。

 劉老成很快就舒展眉頭,若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青峽島賬房先生,已經完全煉化了那把半仙兵,還算有點棘手,既然並未煉化完整,那就不算回事了。

 ————

 在青峽島一座藩屬島嶼之巔,站著一位儒雅青衫老人,和一個身材矮小的精悍老者。

 皆是外鄉人。

 玉圭宗老宗主荀淵,與無敵神拳幫老幫主,高冕。

 高冕察覺到荀淵的細微異樣,問道:“荀淵,是你熟人?”

 荀淵微笑點頭,“挺熟。除了你,是我在你們寶瓶洲,最早認識的人之一,在老龍城那邊遇到的,一個很不錯的年輕人,杜懋就是在他手上吃了大虧,這麼說起來,劉老成還得感謝他,才能得到那麼大一塊琉璃金身碎塊。”

 高冕問道:“那要我提醒一聲老劉嗎?我怎麼聽著,老劉是在做恩將仇報的缺德事?”

 荀淵笑著搖頭,“不用提醒。這算什麼恩將仇報。不然除了劉老成,我們玉圭宗,上上下下,連我在內,一樣需要將這個年輕人當活菩薩供奉起來。”

 高冕咧咧嘴,笑呵呵道:“真不用?老劉一旦殺得興起,到時候我都攔不住,除非你出手,捨得將一個板上釘釘的下宗首席供奉,白白變成敵人。”

 荀淵緩緩道:“那個年輕人,有個觀點,與你我大致相同,行走江湖,生死自負。既然如此,那我為何要出手相救,沾染那麼多紅塵因果,好玩啊?”

 高冕瞪了一眼荀淵。

 他孃的膽肥了,你姓荀的,敢這麼跟老子說話?

 荀淵趕緊抱拳告罪。

 高冕這才心滿意足,看著那邊的對峙,結局已定,只要劉老成再次出手,顧璨和那個年輕人,不但會死,而且在這書簡湖,就真不會有人收屍的。

 高冕略帶唏噓道:“可惜了,只憑他是青峽島上,唯一一個膽敢攔阻老劉的晚輩,我就覺得這人不壞。”

 荀淵語氣平淡道:“活了我們這麼一大把歲數的老頭子,親眼所見的可惜事情,還少嗎?死在我們手上的修士,除了該殺的,有沒有枉死、卻不得不死的?有的吧,而且註定還不少。這就叫哪個郎中門口沒有冤死鬼。”

 高冕雙臂環胸,撇撇嘴。

 荀淵緩緩道:“說句難聽的,下宗選址書簡湖,是我玉圭宗的頭等大事,是一樁千秋大業。那個年輕人如果與玉圭宗起了大道之爭。我是不介意做第二個杜懋的。杜懋傻就傻在自恃修為,將寶瓶洲視為彈丸之地,全然不佔理,就出手了,可我如果出手,好歹還佔著點理,終究是在禮聖圈定的規矩之內行事。當然,最後是生是死,各憑本事了,獨獨不可女子作態,怨天尤人叫委屈。”

 高冕點了點頭,“能說出這番話,讓我對你有些刮目相看。”

 荀淵微微一笑,“劉老成想要殺人立威,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

 高冕問得一針見血:“是今晚打小的,還是以後打老的?”

 荀淵說道:“就在今晚。”

 高冕終於有些好奇了。

 青峽島那邊。

 陳平安雙指捻符,輕輕丟出。

 日夜遊神真身符,現身。

 再將那條以蛟龍溝老蛟龍鬚製成的金色縛妖索,交給了其中一尊夜遊神。

 然後猛然之間,陳平安真正握住了那把出鞘的劍仙。

 劉老成哈哈大笑,眼神卻極為陰沉,“書簡湖都在傳你是一位很奇怪的劍修,不管如何,我還是對你比較上心的,不比劉志茂少。就看你有沒有那個真本事,讓我再次虧錢了。”

 不見劉老成如何動作。

 那方懸停在空中的鎏金火靈神印,流淌墜落下一滴滴金色火焰,然後每一滴火靈金液在空中驀然變大,變成一具句淡金色披甲武卒,手持各色兵器,數十位之多,在青峽島落地後,向那兩尊日夜遊神真身符傀儡,蜂擁而去。

 不但如此,書簡湖水當中如有仙人汲水,一道道粗如井口的水柱衝出水面,向陳平安激射而去。

 陳平安手持劍仙,一次次揮劍而已。

 一條條水柱,與金色劍氣長線攪在一起,在空中一同化作齏粉。

 劉老成好整以暇,就這麼耗著便是了,一點靈氣而已。

 對方卻是要拼命,才能一次次斬碎那些勢大如世俗王朝最大床子弩的水柱。

 更要小心翼翼分出心神,防著自己那枚本命法印的偷襲。

 陳平安握住半仙兵的那隻手,已經血肉磨光,可見手指和掌心白骨。

 劉老成如同貓逗耗子一般。

 時不時還會給那個年輕人一點意外之喜,比如莫名其妙從青峽島山崖處撞出的石塊,可能是大如亭臺樓閣,氣勢如虹,也可能是小如拳頭,悄無聲息。

 劉老成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那個年輕人的神色,實在是太平靜了。

 分明是形骸枯槁,心田乾涸,所有的精氣神,早已是強弩之末。

 人未死心先死?

 空空如也。

 是一口氣將其打死了算了,還是?

 劉老成難得有此猶豫。

 劉老成心中盤算利益得失,出手卻沒有絲毫懈怠。

 他倒要看看,這個神魂早已不堪重負,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的年輕劍修,那一口氣能堅持多久。

 書簡湖內,手持專門一柄壓勝蛟龍之屬的巨斧的金身法相,與那條滿身傷口縱橫交錯的大泥鰍,打得翻江倒海,湖水皆是鮮血。

 兩尊日夜遊神真身符,金光逐漸黯淡。

 鎏金火靈法印,源源不斷滴落火靈金液。

 這兩處戰場,勝負毫無懸念。

 只是出劍不停的陳平安四周,幾乎纏滿了流螢長久不散的金色細線。

 劉老成看著那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年輕人,殺意漸重,開始多過不殺之心。

 以白骨手掌握住那把半仙兵的陳平安,終於出現了一絲氣機凝滯的兇險破綻。

 劉老成毫不猶豫,稍稍調動幾乎深不見底的氣海靈氣,青峽島四周,隨之轟隆隆巨響,如雷炸響湖面,一瞬間,數百條水柱同時衝出水面。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

 心中默唸兩字。

 只是握住劍仙。

 那些離開書簡湖的水柱不斷匯聚,從四面八方圍殺那一人一劍。

 就像一個大如山峰的碧綠水球,將陳平安困在當中。

 片刻之後,那些湖水凝固靜止,懸在空中。

 早已不見那個年輕賬房先生的渺小身影。

 青峽島在內,十數座藩屬島嶼的數千修士和雜役婢女,都認為那個年輕人死定了。

 更遠處,也有無數人在旁觀這場蕩氣迴腸的廝殺。

 有人鬆了口氣,有人幸災樂禍,但也有寥寥無幾的修士和尋常人,這撥人哪怕認識那個賬房先生不算太久,可仍然有些遺憾,比如珠釵島劉重潤,還有一些個跟賬房先生打過交道的婢女,覺得這個陳先生與一般神仙老爺不太一樣的人,有人百感交集,比如朱弦府鬼修,甚至是傷心,比如門房紅酥。

 空中。

 那巨大的碧綠水球表面,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輕微碎裂聲響。

 顯露出一絲金線。

 聲響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震撼人心,如市井坊間,那正月初一里的爆竹聲。

 驀然之間,青峽島上,就像下了一場冬雨。

 劉老成神色自若,以心湖漣漪,問話那個年輕人。

 得到答案後。

 劉老成點了點頭。

 至於在戰戰兢兢的青峽島修士眼中,只見那個賬房先生依舊懸在原地,並且做了一個奇怪動作,手腕一擰,倒持長劍,依舊沒有說話,但是面朝劉老成,雙手抱拳,像是在致謝。

 劉老成點點頭。

 收起了書簡湖裡的那尊金身法相,以及那方本命印章。

 就此一掠而走。

 ————

 夜色中。

 三位老人御風同遊,去往宮柳島。

 一場大戰之後,劉老成氣定神閒。

 這就是上五境修士的底蘊。

 何況劉老成連真正的殺招都沒有拿出手。

 那尊金身法相一旦露出最近才煉化而出的半琉璃真身,那才是大殺四方的時刻。

 高冕奇怪問道:“為何不殺掉那個年輕人?斬草不除根,可不是你老劉以往的作風。”

 劉老成無奈道:“你嗓門那麼大,故意說給我聽,我耳朵又沒聾。”

 荀淵笑而不言。

 劉老成帶著兩人落在宮柳島山門口,三人緩緩前行。

 劉老成說道:“既然與我晉升十二境契機的那塊琉璃金身,有些淵源,我就得念這份情。再者,一個能夠從杜懋手底下活下來的年輕人,我與他反正沒有直接衝突,那就做人留一線。殺人立威,傷人也可以立威,差不多就行了。何況那小子比較識趣,與我做了筆買賣。”

 高冕笑呵呵道,“念情和忌憚,哪個多些?”

 劉老成黑了臉。

 荀淵突然說道:“如果那個年輕人,當時沒有那個抱拳動作,老劉肯定就會當場反悔,已經宰了他。”

 劉老成嗯了一聲,“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不會養虎為患,那傢伙是真心還是假意,看得出來。”

 荀淵突然笑道:“你們信不信,哪怕是在書簡湖,陳平安可以比那個顧璨,活得更長久。”

 高冕搖頭,不以為然道:“未必吧,我認可此人的人品,是一回事,混江湖,是另外一回事。”

 劉老成卻點頭道:“事實如此。咬人的狗兒不露齒。之所以不殺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劉老成環顧四周,“在書簡湖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所謂的狗屁聰明人越多,若是有個人還願意傻乎乎講規矩,本事又足夠,最少我劉老成,是敢放心跟他做大買賣的。”

 高冕不理會劉老成這位山澤野修的肺腑之言,只聽進去了一句話,怒道:“你他孃的,連荀老兒的馬屁都拍?有沒有點出息?你咋就從來不拍老子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