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五十六章 人性本惡的鴻溝



                大明皇帝喜得公主的消息,伴隨著通和宮故意洩露消息,傳遍了整個京師,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三公主的名字朱軒姝,因為皇帝派發到京堂百官的百事大吉盒上寫著名字,而百官府上的門房第一眼看到,在走街串巷、消息靈通的三姑六婆的口中,這個名字被所有人知曉。

    大明皇帝身體健康,而且還有子嗣不斷誕生,對於大明國朝是個好消息,畢竟明武宗絕嗣後,鬧出了極大的風波,各地的藩王蠢蠢欲動,朝中的士大夫們,也都瞧不上鄉下來的嘉靖皇帝,皇帝的神聖性被廣泛質疑,皇帝為了皇權的威嚴,折騰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天下疲憊。

    朱翊鈞終於知道王崇古為何要揍王謙了,這已經是這兩個月的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王謙覺得張居正在看病,晉黨可以藉機擴大一下自己的影響力,被王崇古攆了兩條街;第二次王家對外宣稱是王謙在太白樓和人爭風吃醋,送了一千個花籃,王謙又被攆了兩條街。

    但這是對外宣佈的消息,實際上,王崇古揍王謙另有原因。

    確實該揍。

    大明有一次巨大的投機活動,那就是在羊毛生意剛開始的時候,遮奢戶對精紡毛呢這種帛幣的追捧,整個過程是,帛幣因為稀缺性再加上王謙講的故事,從七錢每尺漲到了二銀每尺,帛幣的價格迅速上漲引發了遮奢戶們對財富的狂熱追求,帛幣的價格被進一步推高,而白銀堰塞進一步推動了帛幣的增值,使得更多的人更加瘋狂地投入。

    最終瘋狂到二十四銀一尺布的地步,大明一頭牛才賣六銀。

    按照原來的劇本,當帛幣在口耳相傳和階級壁壘的作用下,快速吸納遮奢戶們手中的白銀之後,遮奢戶為了進一步推高帛幣的價格,選擇將帛幣拆分為更小的單位,吸納中人之家和窮民苦力的銀子,直至理性的完全喪失和泡沫的最終破滅,千百萬人傾家蕩產,流離失所。

    但是因為朱翊鈞的砸盤行為,大量放出帛幣,導致了帛幣的價格跳水,甚至連民間私自設立的交易行,都在這個過程中直接關門,借錢的投機者,有不少人跳進了通惠河裡,所以帛幣泡沫被刺破,並沒有波及中人之家及以下的階級。

    但這次巨大的投機活動,依舊產生投機文化,具體而言,就是操縱‘商品’的價格進行買低賣高。

    操縱的手段多種多樣。

    洗盤,數家手中擁有大量帛幣的遮奢戶聯合在一起,大量放貨,故意拉踩價格,引起交易行的恐慌情緒,並導致小戶在恐慌之下賣出自己所有的帛幣,這聯合在一起的遮奢戶,趁機低價回收,拉高帛幣價格。

    對倒,在燕興樓交易行之外,設立有門檻的私人交易會,這個門檻極高,將手中的帛幣對倒拆解,來操縱帛幣在交易人手中的流轉,進而控制帛幣價格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坐莊,門檻極高的小型私人交易會,這個小集體,近乎控制燕興樓交易行全部流通供應的帛幣,逼迫任何需要購買帛幣其他買家,或者新入的韭菜,不得不在被操縱的價位上購買,實現謀利。

    在燕興樓交易行最後砸盤的時候,還誕生了一種‘賣空’的手段,賣出自己並不屬於自己、借別人的帛幣,帛幣在暴跌之後,再用低價回購,將帛幣歸還,完成盈利。

    這些操縱價格的投機手段,主要是這四大類,更加具體的手段和操作,可謂是層出不窮,而且在實際應用中,會是重複多次聯合應用。

    王謙作為帛幣生意的發起人之一,顯然對這些東西早已經駕輕就熟。

    王崇古在忙完了朝中之事後,忽然發現,王謙這個不省心的兒子,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從家裡拿錢了,但是王謙在外面依舊是出手闊綽,一出手就給花魁送了一萬銀,這讓王崇古立刻意識到壞了!

    很快,王崇古就發現了王謙的銀子哪裡來的,王謙聯合了幾個紈絝,操控了京師的珍珠,因為傳聞潞王朱翊鏐大婚要用很多很多的珍珠,王謙在幾個月前就進行佈置,不斷拉高珍珠的價格,在文華殿廷議潞王大婚之前,王謙出空了自己囤積的所有珍珠,變現獲利三十二萬銀,五分之三個先帝皇陵。

    王崇古知道後直接氣壞了,提著環首刀,這兩次,王崇古真的是被氣壞了,安安靜靜的當個垮掉的紈絝不好嗎?非要自己賺錢?家裡的錢多到用不完,還要你賺錢?

    “把燕興樓船舶票證交易行交給王謙去打理吧。”朱翊鈞看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選擇了讓王謙兼領交易行事。

    馮保眉頭一皺,低聲說道:“陛下,這不好吧,王謙如此投機,他掌控了交易行,怕是交易行都被掏空了。”

    燕興樓交易行,要從完全隸屬於內署,變成之前的三方節制,即大明主事文官、內官太監、監察三方,就像稽稅房試點的時候,只是隸屬北鎮撫司,在稽稅房變成稽稅院後,也變成了三方節制,燕興樓交易行要擴大規模,所以改制勢在必行。

    馮保可以理解這種擴張,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掌交易行事的職官,為何要交給王謙?這傢伙掌握了權力,交易行真的能辦的下去嗎?

    朱翊鈞笑著問道:“你猜他敢不敢掏空朕的交易行呢?”

    “不敢。”馮保立刻回答道。

    這王謙是投機的鼻祖,但他爹是王次輔,王家到這個規模,一直在尋求減少體量,防止觸碰到陛下的斬殺線,王謙無論如何都不會在交易行裡謀利的,甚至不會有什麼小動作,達到一種被動的清廉奉公。

    不是不想,實在是命比錢重要。

    而王謙太瞭解投機這些事兒了,交易行交給王謙打理,反而能把那些陰暗,看得一清二楚。

    朱翊鈞批閱了工部戶部吏部三部聯名上奏的奏疏,大明要往河套修馳道,修官道驛路朝廷還有點銀子,修馳道,開礦,大明朝廷真的沒有那麼多銀子了。

    “帛幣交易行和船舶票證交易行的本質區別是什麼?”朱翊鈞看向了馮保問道。

    馮保陷入了思考,很快,他放棄了思考,他俯首說道:“陛下,有沒有可能臣只是一個太監?”

    朱翊鈞看了看馮保,影帝又在裝傻,他笑著說道:“帛幣不是生產資料,而船舶是生產資料是固定資產,是等同於地畝的存在,一艘船等於穩定的利潤,而帛幣博弈中,是完全的零和遊戲,一方受益一方必然受損,是沒有任何產出的,博弈各方的損失和收益相加為零。”

    “帛幣貿易不產生財富,只發生財富轉移,而船舶票證不同,既轉移財富,也產生財富。”

    “零和遊戲裡會有人贏,是因為有輸家,這是一個必有輸贏的遊戲,所以所有入局之人,都會失去理性;而非零和遊戲中,因為有源源不斷的利益產生,所有參與的人,都有可能是贏家,這就是本質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