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五十五章 借還是不借,這是一個問題



                寬廣無主而又混亂無規的大洋,為劫掠而生的海盜就有了自己的舞臺。

    因為海盜的猖獗,導致當下幾乎所有船隻都攜帶著大量的武器,長短兵、弓箭、火銃、火炮,這些統稱為武裝商船,但即便如此,商船甚至是各國海軍,都對神出鬼沒的海盜無計可施,海盜們搶錢、搶貨、搶船、搶人,一擊即中後,就消失於茫茫大海中,令各國很是棘手。

    但一直到英格蘭頒佈私掠許可證之前,海盜都有一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那就是銷贓。

    海盜的海上劫掠行為,顯然是違背各國法律的,那麼這些搶來的貨物,如何去銷贓,就成了大問題,所以才會有海盜將財富藏到島上的故事,屢見不絕。

    即便是極其自由的自由城,對海盜的態度也算不上歡迎。

    而現在,英格蘭為了支持尼德蘭地區的獨立,為了應對和西班牙的海上競爭,頒佈了私掠許可證。

    劫掠自由了!

    這就給了海盜們銷贓的渠道,海盜們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搶劫到的貨物,沒有地方可以販賣了,只需要到英格蘭轉一圈,贓物就變成了正經的貨物。

    事實上,私掠許可證,海盜們的搶劫,這也是英格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是最開始的原始積累。

    同樣,因為私掠許可證的關係,所有本身合法的商船,就會在離港之後,徹底變成海盜船,這種許可證就是在逼迫所有的商船彼此搶劫,這是毫無意義的內耗,但大家都要這麼做。

    而且這還有個可怕的影響,那就是當英格蘭頒佈了私掠許可證之後,整個泰西,都必須要跟進,否則就會落於人後,別人可以合法搶劫你的商船,而你的商船無法合法搶劫別人的商船,這就陷入了高道德劣勢。

    費利佩當然要罵,就跟大明在嘉靖年間,倭患鬧得最兇的時候,福建巡撫腦子一抽,承認倭寇劫掠合法,對江南勢要豪右直接投降和妥協,道爺怕是要發瘋了。

    “偉大而英明的陛下啊,您的智慧燦若星辰,我想陛下已經看穿了英格蘭的把戲,看似私掠許可證有許多的限制,比如首先它生效必須在戰爭期間,其次,它的生效必須對等,即你被搶劫了一條商船,而後你可以搶回一條來這種類似於反坐的機制。”

    “富有智慧的陛下,一定看明白了這不過是一塊遮羞布而已。”馬爾庫斯對陛下還是瞭解的,這位勤奮的皇帝,是精通拉丁文的,國書的內容看得懂,私掠許可證的可怕影響,陛下也是知之甚詳。

    私掠許可證看似有許許多多的限制,但這些限制宛如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朱翊鈞點頭說道:“你說得對,如若英格蘭童貞女王,真的憎惡海盜,怎麼會給海盜合法的身份。”

    “當下的海洋的確是沒有秩序的,但仍然還保留著一些基本的規則,私掠許可證無疑徹底打破了這些規則,這對海貿的繁榮是極其不利的。”

    “事實上,朕知道,在三百年前,英王亨利三世首先頒發了委任狀,允許一部分海盜上交部分的戰利品,來換取庇佑,私掠許可證便是更進一步。”

    “從海盜上交部分利益,到鼓勵海盜劫掠,這又是本質上的不同。”

    朱翊鈞已經登基十年,御門聽政九年時間了,三百年前,亨利三世的委任狀,是從海盜手裡獲得部分收益,而後在海上法庭由法庭審理這次襲擊是否合法有效,如果有效,那麼這些戰利品就會被拍賣,至少還有些規矩。

    現在的英格蘭童貞女王,直接對商船頒發私掠許可證,在鼓勵所有人當海盜,而後四處出擊劫掠。

    是從低序向無序的徹底蛻變。

    大英攪屎棍,就是要把整個海洋的局面徹底攪亂,趁機獲利,甚至崛起。

    “大宗伯,咱們也要不要劃分一個區域,比如說馬六甲海峽以西、棉蘭老島以東、元緒群島以南、長崎總督府以北,私掠合法?”朱翊鈞看向了萬士和詢問道。

    萬士和趕忙說道:“陛下,這萬萬不可啊,私掠武裝商船就等同於海盜,豈有縱容海盜之理?天下有道,才有德;天下有德,才有仁;天下有仁,才有義;天下有義,才有禮。道、德、仁、義、禮一體也。”

    大明和泰西的環境是完全不同的,黎牙實所言的高道德劣勢在短期衝突內,確實是劣勢,可是長期去看,則是高道德的優勢。

    “可是,一旦泰西的私掠被廣泛允許,大明和泰西的海貿競爭,會陷入劣勢之中。”朱翊鈞面色凝重的說道:“朕為大明天子,自當先思慮大明切身利益所在,泰西商船可以劫掠大明商船,大明商船卻無法劫掠泰西商船。”

    “難道要在泰西私掠船劫掠之時,對他們講道德仁義禮嗎?”

    萬士和這個帝黨,在這個時候,卻表現出了他的骨鯁之氣,陛下的語氣已經十分嚴厲了,但萬士和仍然沒有妥協,他俯首說道:“陛下,海洋和草原一樣,都是靠拳頭講話的,他們在自己的地界如何,大明鞭長莫及,但到了大明的地界,就得遵循大明的規矩。”

    “陛下,綿延二十年的倭患,就是教訓。”

    萬士和這話的意思是提醒,大明頒佈私掠許可證,那大明的五大遠洋商行自己都得打起來,那還談什麼開海大業,大明海域遍地都是海寇,那漫長的海岸線,就不是財富,而是禍患了,到時候又是一場波及東南沿海的倭患。

    大明律法不保護泰西商船,這是早就確定好的,畢竟在華夷之辨的框架下,番夷連人都算不上。

    朱翊鈞沉思片刻,語氣和緩了一些說道:“大宗伯所言有理,那就不頒佈私掠許可了。”

    對於大明而言,私掠許可證,的確是弊遠大於利的政策,因為大明是一個大一統的國家,雖然地方上有競爭,但完全沒有到生死相向的地步,大明兩百年國祚,至少大家都認可自己是大明人。

    私掠許可,反而會增加內耗,完全沒有必要。

    私掠許可,最終導致的就是海盜泛化,威脅大明海疆安全。

    嘉靖中晚期,東南烽火狼煙,倭患鬧了二十多年,真的鬧夠了,也鬧怕了,朝廷怕,地方名門望族怕,百姓更怕,戰禍波及之處,受傷最嚴重的永遠是沒有遷徙能力、抗壓能力的百姓。

    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費利佩二世不準備做些什麼嗎?這些公然破壞規矩的人,他作為泰西霸主,如果不做些什麼,誰還認可他的霸主地位?甚至連那些哈布斯堡家族的親戚們都會嗤笑他吧。”

    神聖羅馬帝國,有很多費利佩二世的親戚,估計都會嘲笑費利佩被一個撮爾小國弄的如此狼狽不堪。

    “他想要做些什麼,但就看能不能做成了。”馬爾庫斯俯首說道,沒有過多的評價,這也是聯姻開疆域的弊端,想做些什麼的時候,難上加難。

    朱翊鈞結束了接見使臣,開口說道:“今日就到這吧,朕去北大營操閱軍馬。”

    “臣等恭送陛下。”張居正帶領群臣拜別皇帝。

    今天比較奇怪,平日裡拜別之後,廷臣們都會離開文華殿,而今天廷臣們選擇了留下,他們照常坐下,主要是有些事情,不方便私下裡討論,又不方便當著陛下的面討論,又需要一個公開的場合,所以在皇帝走後,就都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