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零七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



                次日的清晨,太陽照常升起,朱翊鈞的車駕出現在午門,而後過皇極門入左順門至文華殿前。

    每天的廷議開始了,當呂調陽在春光明媚的朝陽下,看到了陛下那張充滿了朝氣的臉龐,由衷的放心了起來,陛下仍然是精力充沛,仍然是對國事鬥志昂揚,的確,呂調陽從皇帝的身上看到了鬥志,這就是他最安心的地方。

    國朝有振奮的景象,但是過往的糜爛,仍然讓帝國十分的虛弱,就像是在風暴裡航行、本身又千瘡百孔的巨輪,不僅僅要面對滔天的風暴,也要面臨內部的傾軋,船快要沉了,可船長還要跟各種心懷叵測的人內鬥,肅清內部積弊,才能向前。

    國事糜爛,皇帝若是想做,有可能成,但皇帝失去了鬥志,那就絕無可能成功了,威權帝制之下,大明皇帝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廷臣們在首輔呂調陽的帶領下見禮。

    朱翊鈞的笑容和春天的陽光一樣燦爛,休息了一天的他,感覺已經完全復活了過來,解開了王夭灼心結之後,他終於可以安穩的休息了。

    溫柔鄉,英雄冢?簡直是胡說八道,根本就是吃人的老虎!

    “朕安,諸位愛卿免禮,就坐。”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坐下說話便是。

    皇帝陛下是一個喜形於色的人,開心和不開心都寫在了臉上。

    “山東巡撫凌雲翼上了本奏疏,言辭極其激烈指斥乘輿。”呂調陽拿出了第一本奏疏,這本奏疏,是凌雲翼罵皇帝的奏疏,呂調陽面色古怪的說道:“凌雲翼說陛下為何如此寬仁,元以寬縱失天下,而今日陛下寬仁已成寬縱,夫步急則躓,弦急則絕,民急則亂,廷臣當面畏懼流言風評,懷譽結舌,我輩豈能畏言如虎怯而不前。”

    “啊?”朱翊鈞看著呂調陽,身體往後一靠,頗為不確信的問道:“凌雲翼說朕什麼?說朕寬縱?說朕宅心仁厚?”

    大婚之前監刑,剛剛斬了七百二十人的大明皇帝,凌雲翼居然如此評價?

    凌雲翼不僅僅罵了皇帝,還把朝中所有的明公都罵了。

    凌雲翼說皇帝的心善,皇帝的寬仁已經成為了寬縱的事實,就像人走路急了要摔跤,琴絃急了要斷,這百姓們要是急了,一定會反,而朝中的大臣們畏懼清流言官的彈劾,抱著名譽不肯責難陳善告訴陛下的過錯,作為有志之士,畏流言風評如同畏懼老虎一樣,怯懦不肯向前。

    這一杆子,直接把文華殿裡所有人都得罪了。

    朱翊鈞還沒看到這份奏疏,他昨日休息,只是把之前的奏疏處置了,昨日新到的奏疏留到了今日,如果十萬火急的軍務都會直接呈送御前,凌雲翼這封罵人的奏疏,罵的十分難聽。

    那黃悅忠不敢說皇帝的過錯,凌雲翼敢,他不僅敢,他還上奏直接出言不遜,而且還摟草打兔子連帶著明公們一起罵!

    呂調陽的臉色可謂是五味雜陳,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陛下的回覆,這凌雲翼膽子也太大了,陛下明明已經做的這麼好了,凌雲翼還不滿意。

    “朕的錯。”朱翊鈞看完了奏疏之後,拿起了硃批,批上了他說的那三個字,朕的錯,凌雲翼罵的對。

    “凌部堂問了朕三個問題,他第一問,問朕,大明百姓為何在大明的地界上,成為了流民,無家可歸;第二問,問朕,大明百姓何止如此,勤勞如此卻衣食難安、路死道旁;第三問,問朕,大明百姓衣食難安,為何仍受莫大欺辱。”

    “難道要等到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時,才知道改悔嗎?”

    朱翊鈞看著這三個問題,無法回答凌雲翼的詰問,只能放下了硃筆。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陛下勤勉如此,我等有目共睹,凌雲翼未曾目睹,不體陛下艱難,如此目無君上,簡直是大逆不道!”萬士和作為鐵桿帝黨,聽聞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來,他已經出離的憤怒了!

    凌雲翼能不能講點道理?大明皇帝做的還不夠好?凌雲翼不知道陛下的難處,他作為心腹臣子,如此詰問君上,陛下如何自處?

    朱翊鈞硃批是自己錯,凌雲翼是對的,陛下顏面何在?海瑞都沒有把道爺逼到這種田地上!海瑞的治安疏裡,還有長篇累牘的讚許,尤其是對於嘉靖初年新政那是誇的天花亂墜。

    朱翊鈞硃批是凌雲翼錯,那也是他這個皇帝錯了,重用凌雲翼,把他調往山東的正是陛下,陛下如此器重,他居然敢如此大逆不道,還有沒有一點忠心?

    將陛下陷入這種不再聖明的為難狀態,這是臣子沒有恭順之心。

    萬士和是非常憤怒的,凌雲翼不屬於晉、楚、浙黨,因為殺人太多,導致凌雲翼的名聲很臭,陛下重用本就是擔著風險,結果這顆雷卻引爆了,先炸到的居然是陛下。

    朱翊鈞也沒有回答,將手中的奏疏遞給了馮保,馮保轉呈給了萬士和,萬士和瞪著眼睛看完了奏疏,呆滯的說道:“這,這這…怎麼可以這樣呢?兗州孔府可是衍聖公啊!”

    朱翊鈞吐了口濁氣,搖頭說道:“太宰,凌部堂說的是對的,朕就是太心軟了,他批評的對,既然說得對,那自然要虛心接受,責難陳善為骨鯁正臣。”

    海瑞看完了奏疏,十分確信的說道:“凌部堂是骨鯁正臣,但是性子太急了。”

    可凌雲翼就是這樣的人,他要是顧忌自己的名聲,就不會從江西殺到廣州,再從廣州殺到山東了。

    凌雲翼一到山東就開始殺人,而且殺的那叫一個乾淨利落,毫不留情,毫不手軟。

    凌雲翼至濟南府,他初來乍到,按照過往的慣例,凌雲翼要跟當地的勢要豪右見上一面,大家吃吃喝喝,確定日後的風向,聽一聽新的巡撫有什麼指示,而凌雲翼也要摸清楚這些勢要豪右們,方便展開工作,畢竟山東的清丈,寸步難行。

    可勢要豪右們擺出了宴席,卻沒有找到凌雲翼本人,凌雲翼不在水馬驛,而是不知所蹤。

    凌雲翼去了榮成縣堂,萬曆三年七月,山東榮成縣南下河的縉紳張鳳楷,強迫給他的狗立碑送喪,人給狗送葬,簡直是天下奇聞!

    此事在凌雲翼剛到山東他就聽說了,赴任的當日,他什麼都沒做,就去了榮成縣。

    在榮成縣,凌雲翼見到了狗的墓碑,極其諷刺,人居然比狗還要輕賤。

    事情並不複雜,山東榮成民戶農戶陳竹,家有薄田二十四畝,張鳳楷是榮成大戶,平日裡就仗著衍聖公的門下,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又因為衍聖公的庇佑,當地的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張鳳楷要修個園子,恰好就在陳竹的薄田之上,張鳳楷欲兼併土地,陳竹不肯,一來這薄田二十四畝是他一家的生計,二來,這張鳳楷根本就是在強取豪奪,哪裡是要兼併,一畝地給十文錢,算是買賣;

    陳竹不肯,張鳳楷就讓地痞鄉匪各種滋擾。

    陳竹家裡的院牆被推了,家裡的雞窩被砸了,連存米、存水的米缸,也碎了一地,家裡的人也被打的鼻青臉腫,在鄉野之間,存米存水的米缸,那都是和牲畜等價的傳代的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