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二十五章 如此二十四年


遊缺拄鋤於地,孤獨地看過來。

樓君蘭很有禮貌地拱了拱手:“晚輩今日拜訪貴府,思及前輩英姿,不勝神往,故來登門……不知前輩是否歡迎?”

遊缺面上沒什麼表情:“你覺得呢?”

樓君蘭倒也不尷尬,扭頭又對遊欽維道:“遊老先生,不知方不方便讓我跟遊缺前輩單獨聊一聊?”

以樓君蘭的性格,方不方便都得方便,遊欽維也算是看明白了,所以豁達地道:“樓姑娘開口,那還有什麼不方便的?”

說著便要退場。

“我說。”遊缺幽幽道:“不需要問一下我的意見嗎?”

遊欽維看著他:“那你願意跟樓姑娘單聊一會兒嗎?”

“我不願意。”遊缺乾脆地道。

“哦。”遊欽維轉身走了。

遊缺抬了抬手,好像要把人叫住,最後又停在那裡,有些遺憾地看著樓君蘭:“真是人走茶涼呀,這老頭以前對我好得不得了,把我當親孫子捧,現在連我的死活都不在乎。”

“前輩還沒有走。”樓君蘭提醒道:“是人還在,茶就涼了。”

遊缺眼神深邃:“謝謝你,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會聊天。”

樓君蘭看著他:“哦?前輩還接觸過什麼別的年輕人嗎?”

遊缺無所謂地道:“有個叫遊世讓的,有段時間總是過來罵我。”

樓君蘭擰眉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是您的親侄子吧?”

遊缺哈哈一笑:“他罵人的水平比他爹差遠了。”

樓君蘭沒有笑,她知道遊世讓的父親,就是遊缺的親兄長。現在已經死了,死在前年的景牧戰爭裡。

她想了想,說道:“都說前輩性情孤僻,今日一見,與傳言大不相同。”

“倒也沒有說錯。”遊缺認真地道:“人人奮進,而我倒退。人人結群,而我獨處。跟大家不一樣,可不就是孤僻嗎?”

樓君蘭的視線掃過園子裡那些雞,它們顧自踱步,低頭啄食,無憂無慮:“我發現前輩院裡,無論雞犬,都很安靜。”

遊缺澹澹地道:“吵到別人,會讓我難堪。”

樓君蘭意味深長地道:“前輩對蠢貨的耐心真是不錯。”

“只是沒什麼可在意的罷了……”遊缺微笑道:“也許我才是蠢貨呢?”

樓君蘭道:“看來在前輩的眼裡,我也是那些蠢貨之一。”

“不要總叫前輩,遊缺即可。”遊缺擺擺手:“廢人一個,怎值當樓姑娘登門?”

他竟然並沒有否認蠢貨的說法,好在樓君蘭也不在意。

“今秋兵巡,非我本意。這幾天來到泰平城,也不在我的計劃中。但一切都很自然地發生了,我恰於此時到此地。”她仍是看著遊缺,慢慢地說道:“我猜是有人想讓我看到點什麼。”

“是什麼呢?”遊缺問。

樓君蘭道:“這泰平城除了前輩您,還有什麼可看?”

遊缺啞然失笑:“看我鋤地嗎?”

樓君蘭亦笑:“也未嘗不可。”

遊缺真就繼續開始鋤地,動作熟練如老農。

樓君蘭也真就沉默地看著。

鋤地是個辛苦活,漸漸地汗水也滴落在泥土中。

遊缺鋤著鋤著,終是一邊鋤地,一邊說道:“我也年輕過,張揚過,愛過恨過。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全忘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是誰還對我這麼記掛。

“但是我想說,這無所謂。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重要的,我什麼都可以原諒。想來笑我就來笑我,想來罵我就來罵我。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就可以了。”

他專注於自己的土地,沒有再抬頭。

而樓君蘭默默地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說道:“或許會有人不記得關門,但那個人不會是我。”

遊缺只道:“真是個有禮貌的姑娘,你會交好運的。”

樓君蘭隨手把門帶上,獨自離開這荒僻的院落。

遊缺不像是還有修為的樣子,但整個人的狀態,孤獨而又平靜。

一方小小的院落,守住了他自己的心。好像已經完全從當年的創傷中走出來了。

她在想,究竟是誰,還在記掛遊缺呢?又究竟是誰,要請她樓君蘭來做觀眾?也不知這裡備了幾張椅子,戲本夠不夠精彩,角兒夠不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