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六章 狹路相逢

天色漸暗,沿河長街人逐漸多了起來,各色油紙傘在青石街道上來來回回,從上方看去便像是一朵朵隨波逐流的蓮葉。

  夜驚堂做尋常公子打扮,手持青色雨傘,遮在鈺虎的頭頂,舉目打量著煙雨下的街巷。

  女帝走在傘下,臉上帶著面紗閒庭信步,見夜驚堂光看風景不說話,開口道:

  “街上這麼多漂亮的小姐夫人,你就光看風景?”

  夜驚堂回過頭來,無奈道:“非禮勿視,江州又不是梁州,女子比較婉約,亂看不禮貌。”

  “意思在梁州,就可以亂看?”

  夜驚堂倒也沒含蓄,實話實說:

  “可以亂看,但比較危險。梁州那地方民風可是出了名的彪悍,男女都一樣,以前我十三四歲走鏢的時候,見到過個女寨主,胳膊比我大腿都粗,佘龍站跟前估計都顯清秀。

  “我當時好奇,多看了兩眼,結果可好,人家回頭一看,見我唇紅齒白的,直接就開口給我義父五十兩銀子彩禮,讓我去洪山的山寨當寨主;我義父不答應,又加到一百兩,甚至準備硬搶,要不是我們跑得快,後果不堪設想……”

 

  女帝見夜驚堂心有餘悸的模樣,打趣道:“還不是因為那女寨主長得不好看,要是梵姑娘路過邊關搶你回去,你怕是當場就跟著走了,伱義父拉都拉不住。”

  夜驚堂本想否認,不過十三四的他,正是心比天高的年紀,身體又到了青春期,若是被蜂腰圓臀美人肩的梵姨往屋裡拉,他怕真能把義父扔一邊跟著跑了,當下想想只是搖頭一笑:

  “這話可不敢亂說,讓梵姑娘聽到怎麼辦?”

  女帝見梵青禾連女王都不當,整天黏在夜驚堂身邊噓寒問暖,就知道這女子遲早得進門;見夜驚堂還一副尋常朋友的樣子,不禁暗暗搖頭,也沒在這些事情上多費口舌,轉而看向了街上一棟高樓。

  高樓上掛著‘文星樓’的匾額,算是雁街上的名樓,官府、書院或者世家大族牽頭舉辦的文會,地點多半都放在這裡,而平日裡就算沒什麼活動,來這裡交流的文人也挺多。

  此時濛濛細雨之下,可見不少車馬停在高樓外,不時有文人登門,彼此客套招呼:

  “王公子,幸會……”

  “李兄先請……”

  ……

  夜驚堂過來時已經打聽過,得知今天這裡在辦文會,是由此地郡守牽頭舉辦,主題是寫賀詞,慶賀太后娘娘返鄉。

  太后看起來沒什麼實權,但身份地位擺在這裡,只要能讓太后開心了,回京後只需在女帝面前提一句‘某某官吏乾的不錯,某某才子很有學識’,就能平步青雲,為此這詩會算是郡守大人在拍太后馬屁,而捧場的文人顯然也很多。

  夜驚堂因為不想公開露面,和鈺虎來到了文星樓側面的巷子裡,而後同時飛身而起,從二樓窗口飛身而入,來到了大廳二層的圍欄旁觀摩。

 

  文星閣內規模頗大,此時已經聚集兩百來人,大廳最前方坐著四個老夫子,其中一個身著官袍,應該就是江州城的郡守,旁邊豎著塊牌子,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個‘雁’字。

  文人們則在大廳之中,三五成群圍聚討論,不時有人提筆寫寫畫畫;而大廳邊緣,還站了不少書卷氣很濃的小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目光都打量著廳中幾個看起來就神采奕奕的書生郎。

  夜驚堂是純粹武夫,熱血沸騰的打擂看多了,這文會還是頭一次來,旁觀片刻,覺得靜悄悄的有些無趣。

  而鈺虎則是雙臂環胸,望著板子上的‘雁’字若有所思,看起來已經融入了其中。

  夜驚堂觀摩片刻後,詢問道:

  “這是在作甚?”

  “噓~”

  鈺虎將蔥白玉指豎在嘴邊,解釋道:

  “根據題目作詩詞。以單字為題看似簡單,但‘雁’字和‘秋思、秋悲’相連,要做一首慶賀太后歸鄉的詩,很考驗人。”

  夜驚堂恍然,繼續耐心觀望。在等待片刻後,發現一個俊朗書生把紙張遞給了小廝,而後小廝便來到前方,高聲唱喝:

  “林安城李公子,詩:雁陣橫空報曉晴,一聲嘹唳萬山鳴。天涯消盡徵人夢,只餘清風伴月明。”

  話音落,大廳裡頓時響起稱讚聲,還有小姐夫人的竊竊私語:

  “不愧是李公子,這文采真好……”

  “是啊是啊……”

  ……

  鈺虎見此,也是若有所思點頭,露出幾分讚許。

  夜驚堂雙手負後認真看著,著實沒看出意思來,便湊到鈺虎耳邊道:

  “詩倒是順口,但感覺沒啥韻味,只是閉著眼睛歌功頌德拍朝廷馬屁……”

  鈺虎作為皇帝,覺得這詩很好,聽見夜驚堂這麼評價,自然不樂意了,偏頭湊到耳邊:

  “你有本事也來一首?只要比這好……嗯哼。”

  說著輕提裙襬,還微微挑眉,意思應該是給夜驚堂特別獎勵。

  夜驚堂對獎勵什麼的並不在意,見鈺虎確實喜歡這些東西,眼底還滿含期待,當下也沒讓她掃興,湊近輕聲低語: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

  柔聲言語入耳,女帝眸子肉眼可見瞪大幾分,轉頭望向夜驚堂:

  “這詞……不是你寫的吧?”

  夜驚堂微微聳肩:“我打油詩都一般,怎麼可能寫出這種閨怨詩?以前在書上偶然看到,西北王庭一個女詞人所寫。”

  “……”

  女帝半點不信,但也不得不信,畢竟意境辭藻這麼絕的詩詞,若是出自南北兩朝,早就人盡皆知了,她完全沒聽過,只可能是出自信息閉塞又覆滅多年的西北王庭。

  “西海諸部和梁州相差無幾,能冒出來這麼多文采斐然的詩詞名家?”

  夜驚堂嚴肅道:“西北王庭當年好歹三分天下,有幾個讀書人怎麼了?你剛才讓我來一首,可沒說讓我自己作詩,你就說這好不好吧。”

  “……”

  女帝自然沒法說不好,略微琢磨,又期待詢問:

  “還有沒有?”

  夜驚堂連忙搖頭:“我又不是讀書人,哪裡記得這麼多,方才忽然想起來這首而已。”

  女帝微微蹙眉,覺得是自己言而無信,讓夜驚堂沒動力了,當下左右看了看,而後微微側身,做出有些悶熱的模樣,手指勾上衣領,看起來是準備給團兒透氣涼快涼快。

  夜驚堂餘光見此連忙抬手,把鈺虎衣襟按住,蹙眉道:

  “不用不用,我想起來肯定就和你說了,又不是圖佔你便宜……”

  “……?”

  女帝微微低頭,看向按住衣領上的大手。

  夜驚堂發覺不對,觸電似的把手收回來,輕咳一聲做出蹙眉深思之狀:

  “我再給你想一首,嗯……”

  女帝覺得夜驚堂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都敢對她上手了。

  不過看在好詩詞的份兒,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認真等待夜驚堂回想,心裡也在暗暗回味方才那首閨怨詞。

  但等待不過多久,夜驚堂還沒想到第二首,女帝耳根忽然微動,轉眼看向窗口。

  夜驚堂見此詢問:“怎麼了?”

  “你去後面的巷子看看,有動靜。”

  夜驚堂看向窗外風雨,眉宇間便多了一抹凝重,想想手按腰刀悄然走了過去……

  ——

  沙沙沙~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沿河長街燈火璀璨,後方巷弄中卻少見光影,細細密密的雨聲,成了青石巷中唯一的動靜。

  在青機閣位列老三的樑上燕,獨自蹲在距離文星閣挺遠的巷子裡,把細如蛛絲的銀蠶絲,小心翼翼套在牆邊雜物堆的木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