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六十五章 龍城夜煞

 轟隆隆——


 滾滾雷霆,在厚重烏雲間流竄,把太華殿前的白石廣場,照的時明時暗。


 白石廣場側面的千步廊裡,掛著無數隨風搖曳的宮燈,偌大宮城之中,卻看不到半個人影。


 踏、踏……


 漫長廊道里,身著紅袍的老太監,頭戴黑色紗帽,略微佝僂著背,臂彎裡搭著一杆拂塵,沿著走了六十年的道路緩步前行。


 雖然衣著、氣態依舊一絲不苟,步伐也很從容,但胸口後背的數道刀傷,還是讓一輩子未曾失儀過幾次的曹公公,顯出了些許狼狽。


 氣脈雖然衝開,但功力散盡,靠烈藥補不回多少底蘊;在地牢囚居十年,體魄老化,也不像昔日那般堅不可摧。


 面對養精蓄銳良久的仇天合,曹公公還是顯出了力不從心,雖然還是贏了,但受的傷比仇天合重太多。


 不過這些,曹公公並不在意,曾經生在宮城,給大燕盡完了忠,又給大魏做了能做的所有。


 剩下所求,無非能死在宮城,早點死,還能讓這個願望早點塵埃落定。


 曹公公按照往日夜間巡防的老路,走出廊道,貼著太華殿的白石臺基,走向廣場另一側。


 半途之時,一道雷光閃過。


 霹靂——


 而後太華殿前,多出了一道人影。


 人影身著豔麗紅裙,手中撐著紅色油紙傘,近乎奪目的美貌和氣質,在巍峨肅穆的太華殿前,顯得格格不入。


 嘩啦啦——


 漫天雨幕落下,砸在紅色油紙傘上,又順著傘骨滑落,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曹公公在殿前駐足,手持拂塵,躬身一禮:


 “長公主殿下的武藝,又精進了。”


 大魏女帝順著御道緩步行走,腰背筆直,透漏著專屬於帝王的從容與威儀,心底不喜歡這稱呼,但並未計較:


 “回去吧。朕把你留著,是讓你看看朕如何做皇帝。朕登基以來,大興科舉、整頓貪腐、休戰通商、管束江湖,十年時間,把先帝留下的底子,打造成了現在的光景。再給朕十年,朕的年號,便是史書上前所未有的人間盛世。


 “你想保大魏江山社稷,至少看到那一天才死,這樣九泉之下與太祖先帝重逢,太祖先帝不會責難伱半句,只會為有了朕這麼個子孫而欣慰。”


 曹公公微微躬身,語氣和緩:


 “老奴只是家僕,江山社稷如何,和老奴無關。明君老奴會捨命侍奉,昏君亦是如此,唯獨違背宗法的篡位之君,老奴不能盡忠。”


 大魏女帝撐著紅色油紙傘,緩步走下御道,站在白石廣場上,眼神平淡:


 “宗法、禮法、國法,都是帝王所定。朕是皇帝,當前無人可撼動,以後說女子能做官、能成皇儲,這天下間便有了女人能掌權的法令。你守的不是宗法,是自己的規矩。”


 曹公公垂首靜立,回應道:


 “諸王未平,殿下不敢貿然婚配立儲,必須收回諸王兵權,才能考慮大統傳承之事。但殿下走了禁忌之道,能活多久,殿下自己都不清楚,殿下一死,二公主難掌大局,東方家的皇統,可能落入外戚之手。老奴受太祖恩澤、先帝敬重,必須守祖宗之法,保東方家的家業,勸殿下浪子回頭。”


 嘩啦啦……


 大雨傾盆而下,太華殿前陷入了沉默。


 大魏女帝稍微沉默了片刻,開口詢問:


 “觸碰禁忌,真的無藥可救?”


 曹公公平靜道:“殿下參悟哪張鳴龍圖出錯,找到那一張圖,以鳴龍圖逆天而行重塑體魄的功效,身體病變之處,自然會逐步恢復。


 “但殿下太急功近利,為了降服老奴,內外兼修,同時練六張圖,除開玉骨圖,其他必然都存在差異。殿下能活到今天,已經在老奴意料之外了。”


 大魏女帝想了想:“你在宮中經歷過開國之戰,可知道另外五張圖的下落?”


 曹公公道:“金鱗圖流入北梁,後失竊,現如今可能在蔣札虎手中。


 “龍象圖在義軍進城後失竊,可能藏於藩王之手。


 “長青圖被燕恭帝的皇后帶去了南霄山,可能在平天教主手裡。


 “浴火圖被狂牙子得手,但狂牙子死於陳年舊傷,可能被其他江湖賊子奪走,不知所蹤。


 “明神圖自前朝起,就未在大魏出現,可能在北梁手中。


 “殿下要找齊五張圖,得先把江湖、藩王、北梁全打一遍,時間根本不夠。”


 大魏女帝皺了皺眉,稍加思索:


 “朕尋了個好苗子,忠心耿耿,天賦直逼奉官城。讓他去找,應該有可能。”


 曹公公搖了搖頭:“一代帝王,豈能把生死寄託於他人之手?五張鳴龍圖,殿下指望一人尋來交給殿下,殿下能給他什麼?長生不老,還是羽化登仙?”


 大魏女帝知道這是個很實際問題。


 歷代大內門神忠心到無私,前朝都不敢把珍藏的浴火圖交給太監練,便是因為‘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當一個人擁有無人能限制的實力,且有拿到至高無上權勢的機會時,再忠心的人,心態也會發生微妙變化。


 就算夜驚堂重俠氣,功名利祿都不感興趣,只好色;她也拿不出能值五張鳴龍圖的絕世美人。


 她把離人嫁了,夜驚堂也只是對離人真心實意,不會對她這大姨子掏心窩子。總不能把自己當獎品,讓夜驚堂死心塌地給她辦事兒……


 曹公公安靜等待片刻後,又詢問道:


 “殿下可還有疑問,要老奴解惑?”


 大魏女帝撐著油紙傘,輕輕吸了口氣:


 “你一心想全忠義,朕不允,朕要你對朕這個皇帝心服口服後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