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豸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七章.朝堂兩三事.


  “卻不知,何為國士?何為常人?”

  魏槐沉默片刻後,用他那特有的沙啞聲音緩緩說道:“所謂常人,做著人人皆可做的事情,有著人人皆會有的心思,得到人人皆能得的待遇;而所謂國士,卻可以做到唯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有著唯有他才會有的心思,得到唯有他才可以得到的待遇。”

  “哦?”趙俊臣似認可又似不在意,隨手將手邊的茶盞端起,輕飲一口後,淡聲說道:“也不怕說與你聽,本官自進入官場之後,與人勾心鬥角,時時事事謹慎,對上對下如履薄冰,雖說尚未有什麼錯漏之處,但應對之間,也時有力不從心之感,初時的雄心壯志、自以為是,到了今日,早已是消磨乾淨,再不敢高看自己,也再不敢看低他人。”

  說著,趙俊臣將茶盞放下,抬頭看著魏槐,而魏槐則依舊神色平靜:“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本官倒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在這個世上,我們皆只是常人罷了,雖總是自命不凡,卻又總是無足輕重,總認為自己獨一無二,但這個世界沒了誰都還會照樣運轉,總覺得再困難的事情,只要自己冷靜用心,就自可找到解決的辦法,但事實卻是截然相反。說到底,你我對自己的認知,只是寄存於你我對自己的想象,魏先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雖只是寥寥數語,卻是引人深思,大人您能有今日之成就,果非偶然。”魏槐先是點頭應是,接著卻又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然而,大人卻也不可妄自菲薄,固然,正如大人所說,這個世界太大,而你我只是其中渺小一員,沒了誰都會照樣運轉輪迴,但若是有人當真是有著不凡之處,那麼缺了他,這世界即使繼續運轉,但總會有些或好或壞的變化。而有些事情,交給不同的人去做,同樣也會得到或好或壞的不同結果,大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趙俊臣不由一笑,說道:“這世間看似真理無數,卻不知所謂‘真理’,總是有著正反兩面且又相互矛盾,怎麼說都行。”

  魏槐亦是點頭,說道:“所以,怎麼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做。”

  趙俊臣點了點頭,並沒有繼續反駁,只是再次打量了魏槐幾眼後,說道:“原以為魏先生出身錦衣衛,乃是行伍之人,沒想到見識口才,竟是如此了得。”

  魏槐拍了拍自己放在輪椅上的那雙殘腿,淡聲說道:“自從這雙腿被人打斷之後,我就再也不算是行伍之人了,在這個世上,哪有雙腿殘疾的行伍之人。”

  談話到了這裡,趙俊臣好似終於被說服了,笑著點頭後,又問道:“剛才先生曾說,所謂國士,能做到非常之事情,擁有非常之心思,得到非常之待遇,卻不知是指什麼事情?什麼心思?什麼待遇?”

  見趙俊臣屢番探試之後,終於說到正題,魏槐眼中閃過一道精芒,沉聲說道:“在下曾在錦衣衛任職十七年有餘,擔任過北鎮扶司的千戶、南鎮扶司的鎮扶使,在任期間,不敢說是成果斐然,但也從未有過錯漏之處,與東廠也打了不少交道,對此道自有謀略。大人若是能把西廠的事情交由我來做,在下敢保證,日後官場民間,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大人的耳目;各方勢力,所有變動,都威脅不到大人安危;而陛下也將會更加離不開大人。這就是唯有我才能做到的非常之事。”

  趙俊臣神色不變,只是點頭,示意魏槐繼續說下去。

  “常人皆有自私之心、貪婪之情、軟弱之意,而我經這些年來的生不如死、形如廢人,那些東西卻早已拋棄,若大人用我,對我而言如同再生父母,有再造之恩;而我之一切,亦將全部依附於大人,對大人忠心耿耿,無論任何時候,都絕不背叛,全心全意為大人考慮籌謀,這就是唯有我才會有的非常之心。”

  “那麼,非常之待遇呢?”

  見魏槐說到這裡,就已是閉口不言,趙俊臣卻追問道.

  魏槐慘白的臉上,卻突然露出了些許笑意,笑容之間,露出慘白牙齒,神色也愈加陰森,緩緩說道:“在這個世上,總是付出之後才有回報,我之待遇報酬,自是在大人滿意我的付出之後,才敢向大人索取。”

  魏槐的聲音本就是沙啞異常,需留心細聽才能明白他在說些什麼,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似平靜,但喉嚨口舌間的嘶嘶之聲,卻暴露了他心中的真實情緒。

  只是,這般嘶嘶之聲,卻好似毒蛇吐信一般,讓人心中發寒。

  …………

  待魏槐告辭離去之後,趙俊臣看著空蕩蕩的趙府正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一旁,許慶彥卻忍不住說道:“少爺,這個魏槐的模樣氣質,與之前秦威所說,完全就是兩個人。我剛才在一旁看著他,總覺得心中發寒,少爺你當真要用他?”

  趙俊臣淡聲道:“經歷了那般變故,任誰都會心性大變,我用人只看他是否忠心用心,至於其他,卻也只是細節。”

  許慶彥卻有些看不慣魏槐,撇嘴道:“他剛才還以國士自居,也不知是否真的有那般能耐。”

  趙俊臣搖了搖頭,緩緩道:“這個世間,人人皆是自命不凡,但不同之處在於,絕大多數人之所以有這般想法,是因為不知深淺坐井觀天,但總也有那麼一些人,看明白了世間深淺,也因此而瞭解了自己的長處短處,這個魏槐,倒不似前者。”

  頓了頓後,趙俊臣又向許慶彥說道:“你明天派人去打探一下,當初誣陷魏槐的錦衣衛都有誰,若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物,藉著這次重建西廠的機會,大可以順手辦了。這個世上,固然是先給辦事後拿報酬,但若是先給了報酬,辦事的人也會由此而更加安心不是?”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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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天,趙俊臣的日子過得單調而又忙碌,每天先是隨百官一同上早朝,聽德慶皇帝因為何明滅門案遲遲不見進展而大發雷霆,然後低調回府,接著或是在府中謀劃,或是京中奔波,為西廠重建的工作而辛苦操勞。

  好在那魏槐確實有些本事,對於廠衛之事非常瞭解,有了他的幫助,進度總算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