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風清 作品

第136章 第八章

 電影被譽為是造夢機,或者說整個依附於現代工業所發展起來的娛樂圈都成為一個盛大的名利場,從外往內看,看到的都是璀璨的星光,而實際生活在其中的工作人員們,更多隻是蟻群中毫不起眼的工蟻。

 這些人也曾懷揣著理想遙望著某一天他們也能成為摘月亮的人,可現實生活告訴他們,六便士比想象中要重要的多,人得吃飯啊。

 樸秀元就是個渴望著月光進入電影圈卻沉淪在六便士中的導演。女導演,還是八十年代的女導演,她加入導演隊伍時正好碰上軍隊管制國家時期。

 那個年代輿論管制很強,只有情|色|片能繞過政府管制。某種程度上說南韓情|色題材的電影時常出佳作,也是各路有才華的電影人被逼無奈無法施展才創造的意外。

 可女導演吧,在男權當道的正常電影領域都不容易出頭,更遑論情|色|片。這導致樸秀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能在片場打雜,再擠時間寫點劇本,賣本子版權賺點生活費。

 後來日子好了,主要是出了個大力支持電影產業的總統,一幫被壓抑的電影人迎來春天。樸秀元也算是搭上了這輛順風車,有了出道作,陸續也就有作品了。

 這些作品九成九都是拿著政府補助拍的,這些作品中沒有大爆的,連小爆的都沒有過,有些賺錢有些不賺錢,不賺錢居多。都是文藝片,都是她曾經滿腔熱血加入這個造夢的行當想做得夢。

 再後來,國家越來越好,政策越來越開放,冒頭的電影人越來越多,有幾個站在金字塔尖的都走出國門了。那個當年仰望明月的姑娘現如今已經成為孩子的母親,孩子都快結婚了,她也成了電影圈的打工人。憑藉年資夠長能被小年輕們鞠躬叫一聲前輩,但她的作品漸漸屈從於市場,專門給片商填充素材庫,薅點國家補助填補家用。

 以文娛領域為國家支柱產業的韓國,如同樸秀元這樣的人很多,最普通不過的電影從業者,頂天了是職位比較特別,她是個導演。

 樸導演的年紀恰好跟《春夢》女主角的年齡想當,五十七歲,眼瞅著應該退休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了。這麼一位姨母輩的長者,找上年齡能當女兒的小姑娘,問她,你覺得我怎麼樣?

 小姑娘“您別開我玩笑了。”尹希諾能說啥啊?怎麼樣都是大前輩。

 大前輩姿態放得很低,從輾轉聯繫上尹希諾時,約見面都是對方說要來拜訪她。後輩即驚訝又疑惑,她聽都沒聽過這個人,問孔枝泳,對方都說不太清楚,基本就是個陌生人。但陌生人是大前輩,人家專門打電話說要拜訪,她肯定不好拒絕,還是要見的。

 那通電話搞得尹希諾緊急在見人前去刷了一遍前輩的電影,不能見到人都不知道人家作品如何吧。還別說,這位前輩很高產,從98年後基本一年一部,到現在都有十來部作品,她一天都看不完。

 瞭解一位創作者從找話題的角度考慮,作品得從後往前看。創作者的人生經歷在變,創作風格就在變,時間最近的作品最能體現她現在的創作狀態。

 這位導演今年年初剛好上了一部電影,尹希諾就是從這部電影開始看的,看得她很痛苦。片子沒什麼不好,只是很普通,普通到劇情剛展開十分鐘不到,作家就能猜到結尾。那還是個懸疑題材,兇手一出場她就猜到了,那片子還怎麼看?

 懸疑題材不行,純愛好像也就那樣,驚悚片走得全是套路,這位橫跨各類題材的大前輩,讓小年輕很糾結。

 尹希諾花了一個多小時,刷了前輩的四部電影后,扛不住了,去翻她的出道作。她想著要是出道作都很普通的話,那她就放棄了。前輩的出道作是有靈氣的,畫面、配樂、連雨水打落在窗臺的滴答聲都透著靈動。

 那麼有靈氣的前輩是經歷了什麼才變成了一個打工人?

 打工人近幾年的作品一看就知道純粹是套模板,那種典型的不會大賣但也不會虧損太多的商業片。找名氣不大不小的明星當主演,給個稍微有點轉折的故事,糊弄一下觀眾也糊弄一下片場,賺工資,交差。

 看完出道作後熬夜刷完了前輩所有作品的尹希諾,再見到前輩真人,多少有些唏噓。這位的存在就證明了,天賦這玩意兒是會隨著時間消磨的,小有天賦的普通人路稍微走歪了,就弄丟了天賦,只剩普通。

 普普通通的前輩跟馬路上隨處可見的大媽沒什麼區別,胖乎乎的,燙了個羊毛卷,跨著一個花裡胡哨的包就來‘拜訪’後輩了。

 阿姨也沒賣關子,大概也知道她來‘拜訪’很突兀,開門見山的對後輩講,我聽說你在為《春夢》找導演,我來自薦。後輩讓前輩別鬧,後輩不好直言拒絕,只能說你別鬧。

 “我估計你應該看了我這幾年的作品,可能還看不上。”樸秀元擺手讓想解釋的後輩先聽著,“我其實也看不上,這不是賺錢麼,總得吃飯,總得養家,得活下去啊。我跟你講講我這些年,你聽聽看,聽完再看,我們能不能再聊聊。”

 “當年我也是得到過光州電影節推薦的新人,不過那個電影節我估計你都沒聽過,現在也早沒了,總歸當年我也算小有才華。但文藝片你也知道,不賺錢,就是做個夢。夢醒了,日子還得過,本身女導演就有限制,長時間沒工作,家裡催著結婚,我也就結婚了。婚後有了孩子,在家困了兩年。”

 “孩子好不容易能撒手了,又碰上孩子爹沒了,我得養家啊,去刷盤子總沒有當導演賺得多。當導演,又是拍電影工資最高。早些年不少拍電影的都是這個幫那個派養著,他們給錢最實在,現款,不壓賬。有那麼幾年,我主要給他們幹活,用最高的預算拍最低成本的片子,洗錢麼,你也知道。”

 “那些片子我們就不談了,後來當老闆的洗白,我也算老員工了,人家可能看我聽話,沒那麼多么蛾子,也就一直找我幹。我是有想過脫離的,想真正拍點實在的東西,多少存了點積蓄,還真的打算獨立出來了。可當我拿起筆想寫點什麼的時候,驀然發現,我寫不出讓我滿意的作品了。”

 “我寫不出屬於我的東西了,我能用一個禮拜甚至三天就寫一個能讓那些根本不懂電影是什麼的人滿意的劇本,卻寫不出來我這個電影人所理解的電影劇本。那時候我就知道,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這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現在我都五十九了,算實歲也五十七了,馬上要奔六的人了,看到你的本子,突然產生了青春又回來的妄念。你的劇本叫《春夢》,我入行多年才短暫的享受過春天,可那個電影夢,好似從來沒圓過。”

 花了漫長的時間講古的老前輩,沒一點賣慘的口吻,很是心平氣和的講她消散於過往的夢境。等她講完,尹希諾沉默良久,不知該怎麼回。

 前輩便笑,讓小朋友別為難,她還有一句話沒講,“我估摸著你缺錢,缺團隊,不然這個本子也不會輪到我看見。我恰好有錢,有團隊。雖說錢不多,團隊成員也一般,但剛好夠用。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讓我試試看?”

 談夢想,電影圈哪個人沒夢想?世上斯皮爾伯格只有一個,樸秀元千千萬。

 曾經在icu裡‘陪伴’過無數‘樸秀元’的尹希諾很難被‘苦難’打動了,但有錢和有團隊,這事兒好像就值得聊,她啥也沒有。

 “我方便看看您的分鏡稿嗎?”

 “方便!當然方便!”

 老前輩撫掌大笑,這事兒啊,有希望了。

 同一個故事從作家筆下寫出到變為導演理解的畫面呈現,很可能就變成了兩個故事。而分鏡畫稿是鏡頭語言的具現化,能輔助作家去理解導演想要怎麼用鏡頭呈現她的作品。

 理論上在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作家問導演要分鏡稿很不禮貌,當導演是大前輩時,以韓國的規矩,尹希諾就是極端不禮貌。但前輩沒覺得不禮貌,前輩還懊惱,早知道她就應該先準備分鏡稿再來見作家。萬一她回家準備分鏡稿的時候,作家跟‘別人’跑了怎麼辦?

 作家表示,“我還在黑名單裡掛著呢,哪有人敢跟我合作。”

 見識過風風雨雨的導演樂呵呵的說,“姓樸的你怕什麼,她爸死的那年我們要不是怕被抓直接就放煙花了。你還小,再過幾年啊,這一茬接一茬的總統,也不過就是長在青瓦臺的韭菜,鐮刀一過,也就是盤下酒菜。”

 後輩默默伸手給前輩豎拇指,牛逼。前輩哈哈一笑,那我們講好了啊,你得先看過我的分鏡稿再去對接其他人。

 分鏡稿的約定定下,老前輩著急回去幹活兒,小年輕跑去找老師,跟對方這麼一說。孔枝泳一邊唏噓,一邊又怕不妥。

 “我不說人脈多廣怎麼也認識些人,讓我打聽一圈都問不出底細的無非兩種。一是真不出名,底層中底層,從未有人關注自然就沒消息。二就是樸秀元這種,他們跟我們混得不是一個圈子。被特定的人養著拍特定的片子,大家走得不是一條道自然就沒交集。”

 “你如果跟她合作,進了那個圈子,想抽身而退怕是”孔枝泳有顧慮,“別看這年頭年景好了,大馬路上不會走著走著能碰到街頭砍人的,可他們也只是潛在水下,依舊是龐然大物,不好招惹。”

 尹希諾想過這個問題,可現實情況是,“我就算湊了十億出來勉強能開機,上院線還是個麻煩。”樸女士在位,除非有cj那樣背靠財閥的集團在前面扛著,不然她的作品怎麼都進不了院線。相對應的,“如果我跟那位前輩合作,上院線的事,就不用我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