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麥客 作品

第八十六章 走不開



                正午之時,陽光正烈。

    糜晃走在皴裂的大地上,艱難前行。

    這裡原為一片沼澤地,現在已經完全乾涸,甚至連底部淤泥都曬得邦邦硬,踩著只有鬆軟之感,完全不用擔心陷下去。

    乾渴的大地、枯萎的莊稼、哀嚎的百姓,大概就是如今中原的典型場景。

    穿過這片沼澤區後,糜晃登上了一處平坦的路面。

    路不長,但很寬。

    路面甚至鋪了一些碎石子、磚瓦,大概是開山取石、燒磚制瓦後用剩下的。

    路另外一面是大片的蘆葦叢。

    本應鬱鬱蔥蔥、隨風起舞、野鴨齊飛的景象,大抵是見不到了。留下的唯有矮小、乾癟甚至已經枯死的蘆葦,在風中了無生氣地搖曳著。

    糜晃沿著道路前行,路上甚至看到了幾頭倒斃於地的野物屍體。似乎剛剛死去,正有人在切割。

    稍遠一點的水泊邊,興許是還有點殘水吧,野獸成堆,紛至沓來。

    有人在組織狩獵,所獲頗豐,但這似乎只是另一種竭澤而漁吧。

    走到路的盡頭後,一個巨大的陂池映入眼簾。

    陂池的水位已經大大下降,不知道有沒有鼎盛時期的四分之一。

    陂池內外,大群人正在忙活著。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趁著大旱疏浚陂池,拓寬加深,以便將來能存更多的水。

    糜晃問了一下帶路的人,得知這是廣成澤第二大陂池,名“材官陂”,僅次於“邵公陂”。

    拓寬加深之後,附近還會營建一個莊園,交給南下部曲耕作。

    糜晃聽了微微點頭。

    即便大旱年間,依然沒有灰心喪氣,一直在為著明年做準備,這份意志確實讓人驚歎。

    過了材官陂後,穿過一片乾涸的沼澤、兩處掙扎中的果園以及大片竹海,眼前豁然開朗。

    “好一派麥收盛景。”糜晃手搭涼棚,看向南方。

    金黃色的麥田一眼望不到頭。

    田野之中,人頭攢動。

    有人在刈麥,有人在捆紮,有人在運輸,還有人在撿拾殘留在田間的麥穗。

    麥田邊的空場上,有人在打麥,有人在揚麥,有人鋪開了晾曬……

    從頭到尾,沒人閒著。

    糜晃情不自禁地走了下去。

    沒人注意他,所有人都專心致志地做著手頭的事情,臉上帶著嚴肅乃至虔誠的表情。

    大災之年,誰能對糧食不虔誠呢?

    糜晃很快找到了邵勳。

    他戴著草帽,正揮汗如雨地收割著麥子。

    此時陽光甚烈,邵勳沒有遮護完全的脖子、手背上全是紅印,但他不以為意,一邊與人說笑,一邊收割著小麥。

    他身邊都是什麼人啊?

    典書丞毛邦、侍郎陳有根、柳安之、學官令庾亮、典衛令唐劍、牧長吳前——牧長又稱“廄牧長”,掌知畜牧牛馬事,第九品官。

    魯陽公府的一半官員齊聚此處,與吏員、士兵、屯丁們一齊收割麥子,可見邵勳本人的重視。

    糜晃見了,只嘆了口氣。

    魯陽縣公都不辭辛勞,親自下地幹活,其他人縱然心中不願,也要硬著頭皮一起幹了。

    再聯想到京中的刀光劍影,他的眉頭皺得就更深了。

    司徒與天子爭大權,幕僚們爭女人、爭財貨,渾然不管其他事,若沒得對比也就罷了,但看著眼前一派熱火朝天的場面,糜晃直接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邵勳一手捏合起來的這個軍政團體,確實有那麼一股旭日初昇的味道,人心齊、會種地、能打仗,領頭人還很有才幹,腦子清醒,將來走到哪一步,委實不好說,但看著很不錯。

    “糜公稍待片刻。”邵勳聽到親兵的稟報後,在田野中揮舞著鐮刀,大聲道。

    “小郎君自便。”糜晃回道。

    他方才看得很清楚,邵勳的臉曬得有點黑,但透著一股紅潤,說話中氣十足,與京中很多服散縱酒的士人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