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流放 作品

第142章 無眠

這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送走了謝太妃,詠春勸瑰月再躺下歇息一下,畢竟時辰還早。

詠春只留了盞微微亮的小燈,就行禮退下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儘管有燈光,李瑰月還是覺得黑暗如同張牙舞爪的巨獸向她襲來,她緊緊閉合著雙眼,只把心思放在不久前的見聞中。

人都是有多重面目的,比如謝太妃,她也曾攻於算計,她也曾野心勃勃,可到如今,她卻只剩下一副慈母心腸,滿腹心思就是如何營救身陷敵營的兒子了!她也姓謝,或許出自河陽那個謝家,可惜那個謝家並未多重視她;她同樣也指望不上婆婆與丈夫的憐惜,因為送蕭長海去鎬京的決定就是他們下的;她更指望不上她兒子的兄弟——大周新帝,因為新帝對營救長兄的消極憊懶擺在那裡。所以,經過長久的失望和擔憂後,她毅然決定向昔日的敵人求救。是的,站在曾經的立場,她們算是敵對的。如今,時移世易,她為了兒子,什麼都肯放棄,又何況小小的尊嚴!

李瑰月知道,答應救蕭長海是不智的行為,可她就是被謝太妃這種愛子之情感動了,她願意為了這樣一位母親,救一救她的兒子。

寢殿裡的燭火還是太小了,更多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是因為這裡比兩宜院大還是因為心裡的黑暗在蔓延,誰又知道呢?

突然,李瑰月後背一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窺視著她!是的,她雖然沒有看到什麼,但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虛空裡那縷探尋的目光。

“誰?誰在那裡?”

李瑰月顫聲發問。

半晌沒有動靜,更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

李瑰月這才輕輕的鬆了口氣,定是她最近太緊張了,以至於產生了錯覺!

“我聽到她在哭了!”

冰涼涼的女聲突兀響起,嚇得李瑰月亡魂皆冒。

“誰?”

嗓子似乎被人捏住了,李瑰月想大聲疾呼都不能,發出來的聲音比夢中囈語還模糊不清。

鳳榻那頭,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是我,沈令儀。”

李瑰月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方才她確實是害怕,床頭突然冒出來個黑影誰能不驚怕?可當對方自報家門後,李瑰月突然就在這樣的場合裡違和地想笑了。

“是我,沈令儀。”

沈樓主這是什麼口氣,難道她們是多年相交的好友不成?居然可以這般熟稔地打招呼?

算了,跟沈令儀這種老怪物計較什麼。大周皇后撫著額頭,啼笑皆非。

“沈樓主,您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如此深夜,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這是——要找我談心?”

“呵呵呵,是啊,不知道周後肯否賞光?”

這平和中帶點兒揶揄的口氣,讓李瑰月愣了,這還是她認識的沈樓主嗎?還是那個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老太太嗎?真是太好笑了!

於是,李瑰月就真的樂呵呵地笑了兩聲,她隨隨便便推開薄褥,如魚一般滑到鳳榻的腳踏上坐下,並拍拍身邊的位置。

“沈樓主如若不棄,就此坐坐?如此深宵,咱們也不要驚動旁人了,如何?”

沈令儀愣了愣,狐疑道:“你不怕我是來殺你的?”

“你若想殺我,何必等到現在。”

李瑰月也不去看沈令儀,反而曲腿托腮,一副“你愛坐不坐”的樣子。

也只片刻愣怔,沈令儀還真在腳踏上坐了下來。

“沈樓主,您方才說聽到誰在哭?”李瑰月歪著頭,真就如同在跟一位認識很多年的朋友講話。

“她唄?”沈令儀往北努努嘴,繼續說:“那個——謝……謝什麼來著?”

“謝韻兒,謝太妃。”

“哦,是的,我聽到——她的心在哭,哭了好久了!”

“你在說什麼,什麼叫她的心在哭?”

李瑰月抬頭,不解地望向沈令儀。

“在這個宮裡,有三個人的心在徹夜哭泣!”

沈令儀高深莫測地說著,耷拉著的眼皮抬都沒抬,仿似她說的是再平常不過的話。

“自從蕭長空稱帝,那個謝韻兒的心就開始徹夜哭泣,攪得我老人家覺都睡不好!”

“這麼說,這段時間,您一直待在章臺宮裡!”

李瑰月挑眉,難怪上天入地也找不到這位沈樓主,原來她一直躲在這皇宮之中。這誰能想到呢,她居然膽子大到敢住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

沈令儀的唇勾了勾,些許得意地說:“不錯,從回龍山出來,老人家我就一直住在這裡,是你們太笨了,一直髮覺不了,我——也沒有辦法!”

李瑰月又想笑了,這老太太原來還有些促狹和可愛啊!

“沈樓主,什麼叫心在哭泣,我不太理解!”

“這還不知道?人太狡猾了,總善於偽裝,只有心的感受才是最真實的。心在哭泣,說明這個人的確很悲傷,比她自己以為的要悲傷得多!就好比這位謝太妃,她即使睡著了,她的心依然在煎熬、在哭泣,為——她的兒子。”

李瑰月驚訝地看著沈令儀,發現她的語氣居然是難得的低緩平和,且其中透著同情。殺人如麻的瓊樓樓主會同情別人,這絕對是錯覺!

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李瑰月僅用表情說明了她的不信任。畢竟,這樣的深夜,沈樓主想弄死她,不費吹灰之力,所以,還是不要隨便激怒她為好。

仿似看出了李瑰月的懷疑,沈令儀倒也無所謂,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還有兩個人的心也在哭泣,非常的攪擾人休息,因為——哭得太慘了!”

這算什麼?李瑰月已經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了。這個荒謬的夜裡,她居然在跟瓊樓樓主沈令儀“秉燭夜談”?說的還是一些荒誕不經的話。李瑰月開始尋思,她現在呼救的話,外面的侍衛來不來得及進來救她,能不能夠救下她?結果自然是否定的,外面的都是些尋常侍衛,哪裡能是沈令儀的對手。當然,在那之前,沈令儀已經輕輕鬆鬆令她斷氣了。

“怎麼,你不信?”

沈令儀譏誚地看著大周的新後,略為挑釁的語氣說明了她的肆無忌憚。

“呵呵呵,您覺得這可信嗎?”

沈令儀不再說話,深深看著李瑰月。李瑰月被她看得發毛,因為她在沈令儀的眼中居然看到了絲絲憐憫,這比看到兇狠、殘暴更令人驚悚!

沈令儀用那令人驚悚的眼神鎖定李瑰月,口裡繼續說了起來:“你的心也在哭,哭得好可憐。那個晚上,你人暈厥了,你的心像個被人丟棄的小狗,哭得悽慘無比!”

李瑰月完全愣住了,失去孩子的那晚,她的確悲痛欲絕,意識在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中來來去去,盡是滿滿的悲苦。她表面上力求平靜淡然,不能讓有心人稱心如意,可她的心卻時時扭曲輾轉,像在熱油裡煎炸。是的,心——似乎有它自己的意志,人無法左右它的悲喜。

從回龍山歸來,她震驚地發現,她最信賴的朋友同她的夫君早就暗通款曲,這種背叛,讓她痛徹心扉。不僅如此,那個甜言蜜語、說著只愛她的夫君珍而重之地接來了他的表妹,當眾宣佈表妹才是他的摯愛。那她李瑰月又算什麼?!當蕭家轟轟烈烈忙著稱孤道寡的時候,卻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時刻,因為她發現她貧乏地什麼都沒有了!心如死灰可以說是她當時心情最好的寫照,她甚至都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那幾天,她真的就吃不下飯了,一吃就吐。可正因為這樣,她才猛然意識到,她的腹中還有一個小生命。她沒有徵求小東西的意思,就把他收存腹中,那她又有什麼權利斷了小生命的生機!

於是,為了這個孩子,她選擇了隱忍。既然孩子選了她這個母親,那她就要做個負責任的孃親,給他關愛,給他保護。從此後,她不為情愛,只為母親的責任而活。

李瑰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她那麼努力保護的孩子最終卻被——他的父親殘忍扼殺了!

蕭長空送來很多很多鮮花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懷疑的,但燦爛美麗的花朵還是讓她心情大好,從而忽視了裡面暗藏的殺機。就是後來她越來越虛弱的時候,還是不肯懷疑蕭昊明,因為不管對方對她的情是真是假,但孩子畢竟是蕭家的嫡長子啊!他斷斷不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的!就是這樣明知有問題的情況下,她還是一拖再拖,沒有果斷求助醫家,直到那夜,下身汩汩下紅,孩子再也保不住的時候,她才痛悟,原來,人遠比叢林中的兇獸更可怕!

“你的心情,其實我很能體會!”

沈令儀不看李瑰月,昏黃的眸子中光影閃爍,仿似回到了從前。

“我相濡以沫的夫君愛上了別人,他為了那個女人,抄了我的母家,廢了我的尊位……這些,我還能忍受。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讓我們的長子就那樣無助而淒涼地死去……那麼小的孩童,在大雨中跪了一夜。他就是想求他的父王饒了我……孩子尚有襦慕之心,吳沛那個匹夫,竟任由孩子在大雨中苦求而不理睬,他的心是鐵做的嗎?!”

李瑰月睜大了眼睛,錯愕地望著沈令儀,原來,她也是個可憐人!

“我的孩子,到死都在望著冷宮的方向,期望奇蹟出現,期望能見到我。我……若是時光能倒流,我真不想他出生在皇家,因為皇家沒有親情,只有赤裸裸的權欲!”

李瑰月沉痛地看著沈令儀,此刻,她覺得跟沈令儀從未有過的靠近,雖然事情發生在百多年前,卻可以看出,這位母親心裡的創傷從未癒合。

“你的孩子尚在腹中,你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脾氣秉性,可我的孩子,仁厚聰慧,是大臣們交口稱讚的儲君,他的父親卻讓他那樣死去了……我的心哭沒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心在滴血,那種怒火似乎想焚盡一切才能紓解。所以,我答應了那個人,不惜一切獲得力量,我要保護我另一個孩子。”

原來,南楚末代王后有這樣慘痛的經歷,原來她也是位泣血悲歌的母親!為母者當強,當漫天神佛、王權名利都無法保護孩子的時候,只有母親願意哪怕以身侍魔也要換取孩子的平安。在這個冗長的夜裡,李瑰月突然就有些理解了沈令儀。儘管她的所作所為已罪無可恕,可作為母親,她是可敬的。母親就是孩子的佛,願捨棄一切,渡孩子去往彼岸!

猶豫著,李瑰月還是伸出了手,拍了拍沈令儀佝僂的背。

“你是位了不起的母親!”

沈令儀愣怔地看著李瑰月,半晌無言。

“那還有誰在哭泣,你願意告訴我嗎?這個章臺宮中,原來還有那麼多我們這樣的失意人?”

“還有一個人。就是謝韻兒說的那個人。那個被蕭家囚禁了很多年的男人。”

李瑰月皺著眉,疑惑地問:“謝老太后的佛堂裡,真的關著一個男人?”

究竟是個什麼人,蕭家要這樣煞費苦心地關著他,不殺不放。從荊州蕭王府到玉京章臺宮,蕭家即使步步高昇,也不忘攜帶著的人,到底是誰?

“從前關沒關,我不知道,但從我到了這裡,每天夜裡都聽到他的心在哭泣,哭他的孩子,哭——他的愛人。”

這麼有故事的男人?李瑰月得承認,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你見到他了嗎?”

“見到了,我也好奇,就趁沒人的時候去看了看。那是一個很瘦很瘦,卻長得很好看的男子。”

李瑰月的眼眸閃動著,她定定看著沈令儀:“您能帶我去看看這個人嗎?”

沈令儀撇撇嘴,不屑道:“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沒有好到這個程度吧!”

李瑰月抿唇,無奈道:“那——您想得到什麼,我能辦到盡力滿足您。”

沈令儀就笑了,笑得老奸巨猾:“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的,你那麼聰明。”

“沈樓主謬讚了,其實——告訴你也無妨,但我說了真話,您能信嗎?”

“你說說看!”

“所謂的仙山寶藏,就是能點石成金的術法,但這種術法已經失傳了,因為最後一個會使這種術法的人已經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