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69 章

    屋子裡最後一抹亮光欺滅,清暉園徹底陷入黑暗,遠處的翹簷朝蒼穹伸出一絲猙獰的觸角,雀鳥暗獸均藏匿於漆黑的林間,蓄勢待發,夜靜的可怕,仿若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就在這個不起眼的暗夜,一輛糞車停在一座宅子后角門,兩個黑衣人駕著一帶著鐐銬的老漢從糞車下來,那老漢雙腿打瘸,彷彿失去了獨立行走的能力,由著黑衣人將他往前拖行,他面上覆滿泥汙,蓬頭垢面,顴骨高高聳著,只剩一層薄薄的老皮覆在其上,模樣看起來猙獰可怖,也悽慘可人,他眼皮無力耷拉著似乎無力看一眼四周。
 

    片刻,黑衣人架著他從後廊進入院子,沿著彎曲的石徑來到一片假山底下,隨後二人彎腰將人拖進枯草瀰漫的假山裡,繞了一段路,裡頭別有洞天,沿著一處溼漉漉的臺階往下,一條漆黑甬道通向地獄深處,老漢的腿就這麼被拖著一下又一下磕在僵硬冰冷的石階上,沒有人在意他是否承受得住,他身上穿得單薄,只一件髒兮兮的粗布衫裹著嶙峋身骨,早已凍得沒有半點痛覺。
 

    很快老漢被帶到一個乾淨的地窖,明亮的光芒撲面而來,想是許久不曾見光亮,老漢極其不適應,下意識抬著顫抖枯瘦的雙臂躲避開,可惜那兩名黑衣人毫不留情將他孱弱的身子往地上一扔,想象中的劇痛沒有襲來,他被扔在一片柔軟的棉褥裡,老漢就這麼蜷縮著身,瑟縮在棉褥裡,沒有睜眼的意思。
 

    手腕已被重重的鐵鏈勒出血印,他艱難地將之擱在胸口,就這麼闔著眼打算睡過去。
 

    地窖內安靜極了,唯有燭火燃燒發出的呲呲聲,這時一道異於黑衣人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
 

    “張毅,三十年了,我還以為你當年死在郊外,不成想你是狡詐脫身能從我手底下逃出生天,你張毅是第一人。”
 

    那人悠閒地坐在圈椅裡,身上裹著件黑裘,整個人陷在裘衣裡,甚至連面目也分辨不清。
 

    章老爺子聽到這道嗓音,佝僂的脊背微微縮了縮,隨後就沒有反應了。
 

    那人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自顧自繼續道,“你這一路狡兔三窟,易容換名,騙的了別人騙不了我,在他們面前你不肯開口,入了這京城,你總得開口吧”
 

    “當然,你不開口也無妨,總有人在尋你不是非得要那姑娘碰的頭破血流撞到你跟前來,你才滿意她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應該不希望她死吧”
 

    “把你當年得到了的東西交出來,我放你們爺孫倆一條生路,你知道我這個人一言九鼎,從不失信,這天底下死在我手裡的人成千上萬,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聽了這話,蜷縮在被褥上的老爺子終於動了一下,他極其艱難地喘著氣,斷斷續續開口,
 

    “老漢是一樵夫姓喬,不是你們尋的什麼張毅您若不信,就乾脆給我一個痛快又或者將你們說的什麼姑娘丫頭綁到我跟前來看我皺不皺個眉”
 

    來人早聞他是快硬骨頭,刑訊無用,威脅無果,是奈
 

    何不了他分毫,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不過他面上依舊紋絲不動,只淡笑一聲,“行,那就耗著。”
 

    話落他已起身,緩步往外走,來到地窖外頭,一侍衛迎上來恭敬問道,
 

    “主兒,咱們打算怎麼辦這個張毅非一般人,屬下什麼手段都用了,他死不開口。”
 

    那人搖頭打斷他的話,“開不開口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眼下他是個餌,設局吧,拿他圍獵裴沐珩”
 

    “明白”
 

    寒風從假山口灌進來,那人緊了緊裘衣往外走,待繞出假山,東邊天際已露出一絲魚肚白,到了上朝的時辰,此時的正陽門外熙熙攘攘,官員們紛紛打著哈欠陸陸續續跨過白玉橋。
 

    工部侍郎蘇子言正是人群中的一員,他穿著一身三品緋袍遊刃有餘地與各路官員寒暄,因著他是皇后侄子,又是十二王感情最要好的表兄弟,很多人把他視為下一任內閣接班人,見到他無不奉承討好。
 

    蘇子言應付一番,又從容地邁去文昭殿,進去時,三品以上朝官均到齊,為首的正是內閣首輔荀允和,他立在臺階下,與眾人道,
 

    “陛下偶感風寒,今日就不過來了,劉公公在場,諸位有什麼事便與內閣和劉公公商議。”
 

    皇帝不上朝並不是一日兩日,每每都是交予幾位王爺,內閣大臣與司禮監掌印共議,官員們見怪不怪,皇帝不在,大殿氣氛鬆緩許多,各部官員紛紛拿出往日不敢上奏的煩難之事,請內閣與司禮監拿主意,一時文昭殿熱火朝天。
 

    蘇子言與工部其他兩位堂官,立即將工部今年的開支給內閣勾籤,順帶又將明年的預算給遞上去,工部向來是各部開支最大的衙門,全境的水渠河道,宮裡的殿宇營造等等均歸工部管,哪一項不是大頭,摺子遞上去,內閣與司禮監就吵開了,蘇子言苦笑著應酬一番,好不容易熬到廷議結束,總算是能回工部歇一會兒。
 

    蘇子言在工部是有值房的,見他回來,早有一小內使掀開布簾,迎他進去,“大人請進。”
 

    一聽這嗓音不對,蘇子言立即抬眸看著他,這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露出訝色,“殿下來了”
 

    那小內使並非旁人,而是素來伺候裴循的跟班。
 

    小內使笑眯眯道,“殿下早來了,等您許久了。”
 

    蘇子言趕忙跨門而入,便見案後坐著一人,那人一身絳紅王袍,面如朗月,意態慵懶,不是十二王裴循又是誰
 

    “殿下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吩咐我去府上一聲不好”
 

    裴循很少直接來工部尋他,兄弟倆大多時候是在王府相敘。
 

    裴循慢悠悠轉過臉來,修長的脊樑往後靠在背搭,悠閒看著他,“沒事,路過順道看看你。”
 

    他搭了一隻腿在錦杌,順道按了按曾經的痛處。
 

    蘇子言來到他身側落下,目光落在他腳踝處,“天寒地凍,殿下這腿傷可徹底好了”
 

    裴循道,“我方才走到正陽門,不小心滑了一跤,以為傷著了,便來你這坐坐,
 

    可這一摸倒不覺得疼。”
 

    蘇子言鬆了一口氣,連忙笑道,“那太好了,這應該是徹底痊癒了。”
 

    “那徐娘子真有妙手回春之能”
 

    裴循聽了這話,眼底不自禁露出幾分柔色,目光垂下落在腳踝處,腦海忍不住回想第一日見她那回,她纖細的手指抵在他傷處,一寸寸按壓,她總能輕而易舉摸到他的痛點,後來銀杏上手時,便少了那抹遊刃有餘,
 

    “她醫術著實無與倫比。”
 

    蘇子言是細心之人,裴循這語氣裡的柔軟與眼底那抹怔惘之色,並未逃過他眼睛,蘇子言很快意識到什麼,心頭變得沉重。
 

    蘇子言與裴循一處長大,蘇子言又年長裴循幾歲,平日照顧裴循的時候多,對他性子最是熟悉不過,裴循看似瀟灑無羈,骨子裡既驕傲又執著,他這輩子將皇位視為囊中之物,併為此汲營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