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尺
世人只知道李山河有一個名字叫做道生我。
只是從未想過,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樂朝天。
這不是化名,而是本名。
就像曾經在大澤裡,柳三月曾經問過卜算子一個問題。
李山河是因為學了山河一指才叫李山河。
那麼你呢?
所以卜算子叫謝朝雨。
李山河叫樂朝天。
只是這個名字,大概在當年青天道內亂之時,就已經未曾用過了。
所以世人無從得知,亦是正常。
人生百年如流水。
五十年亦然。
張小魚在劍崖之下做的那個並不完整的夢裡,倘若那幅田埂裡少年跌倒的畫面再清晰一些,那個停在了十二歲少年面前的年輕道人,自然便是笑眯眯的聲音溫和的樂朝天。
所以南島雖然猜了許多。
卻也始終未曾猜過,這樣一個師弟,便是當今山河觀觀主,被世人稱為瘋子,稱為惡人的李山河。
張小魚安靜地站在那裡。
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那就叫師弟吧。”
山河觀兄友弟恭。
叫師父,自然會有許多的麻煩。
師弟不一樣。
師弟是南島的師弟。
樂朝天輕聲笑著,坐在樓上說道:“自然可以。”
峽谷里長久地寧靜著,下面有劍光飛舞,也許便是天涯劍宗那個新收的弟子在試劍。
張小魚感受著那種劍意,裡面有著很清晰的人間劍宗劍意的影子。
這固然是一件令人好奇的事,只不過張小魚並沒有心思去想那些東西。
只是在崖邊臨風而立。
“你是什麼時候改了主意的?”
當初要張小魚去殺一個傘下人的,是樂朝天,遠離北方,藏在嶺南山裡誠懇地教著那個少年許多人生道理的,也是樂朝天。
這樣的一個故事的開端。
是張小魚入觀之後的第一年。
彼時還是一個少年的張小魚站在山河觀熱烈的燈火之中,回頭看著自己那個分明已經很多歲了,卻依舊年輕的師父。
——我入門修行,是為了什麼?
某個年輕的道人輕聲說道——為了殺一個撐著傘的人。
那時的南島,大概還沒有傘,也沒有開始喝桃花酒。
很多的故事都還沒有開始。
而某個道人似乎便已經知曉了許多東西。
是的,他是謝朝雨的師弟,白風雨的弟子。
許多東西,卜算子白玉謠會,樂朝天自然也會。
張小魚後來站在劍宗後門的時候,看見那個撐著傘的少年的時候,其實愣了一下。
那時他想了很多的東西。
譬如連我後來會與師父你鬧翻這樣的事,你都知道嗎?
命運當然不會是清晰的東西,它是模糊的朦朧的,一切都藏在不可窺視的迷霧之中。
但是他依舊選擇了將自己的劍送入了因果。
因為張小魚的另一個師父,也做了同樣的決定。
於是張小魚等到了某場蔓延至南衣城城頭的風雪,與一個極盡疲憊的少年。
只是這樣的一個故事顯然也是有結尾的。
“當我看見了那一場三尺命運之外的風雪的時候。”
樂朝天輕聲說道。
張小魚長久地站在那裡,過了許久,才轉回身去,微微抬起頭,面朝著小樓之上的樂朝天,很是誠懇地問了一個問題。
“什麼是命運,如何又是三尺?”
樂朝天低頭看著那張琴,那日他吐的那口血已經有些印痕在那上面。
這便是命運的三尺。
只是這樣的東西,也許依舊不夠明確。
李山河決定再給自己的這個弟子上最後一課。
所以撫琴的樂朝天,看琴的李山河,無比平靜地與張小魚講了一個故事。
從自己的師兄,卜算子謝朝雨那裡聽來的一個故事。
......
“聽說你通曉人間,熟知命運。”
叢刃坐在橋邊看著謝朝雨說著,順手從一旁的桃樹上摘了一片青綠的葉子。
“那麼你來猜一猜,這片葉子碎了沒有。”
謝朝雨沉默少許,而後輕聲說道:“這是不能猜到的東西。”
你說它沒碎,那麼叢刃就會以劍意將它摧毀。
你說它碎了,叢刃就什麼都不會做。
但是年輕的謝朝雨取了巧,緩緩說道:“它在你心裡曾經碎過。”
叢刃很是驚歎於這個年輕人的思維,於是鬆開了那片葉子,很是讚歎地說道:“你確實能夠看到一些命運,但是不能窮盡它。”
謝朝雨輕聲說道:“命運如何能夠窮盡?”
於是叢刃與謝朝雨也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在更久以前。
——
叢刃偶然遇見了一個迷迷糊糊醒來的青裳少年。
也問了他一個同樣的問題。
“前輩猜一猜,這片葉子碎了沒有。”
青裳少年打著哈欠說道。
“沒有碎。”
叢刃怔怔地在那裡站了許久。
他攤開了手。
手中的草葉很是完整,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一直以為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然而當那個青裳少年說出沒有碎的時候,叢刃想了很久,卻也不得不承認。
是的,這是有答案的問題。
青裳少年什麼也沒有做。
但是叢刃也什麼也沒有做。
他沒有用劍意摧毀那片葉子。
因為他不敢。
哪怕少年只是在打著哈欠,找著自己的酒壺。
——
“舉頭三尺有神明。”叢刃平靜地說道。“這裡的神明,並不是黃粱的鬼神,而是某個比任何世人都要高的存在。”
謝朝雨沉默地站在那裡,緩緩說道:“所以人間命運是可以窮盡的,在三尺之上,在那個足以掌控人間的人手裡。”
這是最初的命運三尺的由來。
從一片握在手心的葉子看出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