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十章 劍宗與道門的一些小事

大風歷一千零三年九月九日離開了鳳棲嶺的四破劍程露,此時卻是在北方的一個小鎮子上晃悠。

 鎮子並不出名,出名的是鎮後那座青山。

 山裡有座觀。

 深秋之時,這座鎮子卻是有些人流稀疏的意味。

 那座觀雖然很大,但是在人間的名聲卻不如何,所以鎮子在最初的繁榮之後,也便寥落了下來。

 程露將兩柄劍背在身後,走在沒多少人的正午的秋陽之下,小鎮風來的時候,那些葉子已經變成了淺黃色的樹下,便是大片的簌簌聲。

 地上落滿了那種指頭大小的小果子。

 黑黑的,看起來像是大號的羊屎球一樣。

 槐安槐安,自然人間多槐樹。

 這些在一千多年前,便開始大肆在槐安國土繁衍的青樹,據說是為了應那一句木旁有鬼,天下安寧的讖語。

 在當年槐安鬼帝在位時,這些槐樹曾經佔據過人間大多數角落,直到鬼帝死後,才慢慢地停止了擴張。

 或許是因為當年天下並沒有太多安寧的原因。

 短短六十年間,便發生了諸多撼動人間的大事。

 這也讓世人不再栽種這些曾經被奉為國樹的樹木。

 程露低頭看著那些小果子,又抬頭看著那一線沿著小鎮繁衍而去的槐樹——北方槐樹依舊多於南方,畢竟這片土地叫了很多年的槐安,那處都城也叫了很多年的槐都。

 人間哪裡會安寧呢?

 程露這樣想著。

 像流雲劍宗這樣一個地方,都存在了幾千年。

 人間自然從來都沒有安寧過。

 只是看那些紛亂是大還是小。

 所以在不久後,這片觀裡發生的事情,究竟是大還是小?

 程露不知道,所以他要繼續沿著小鎮的這條街走過去,一直走到小鎮盡頭的某個麵館裡。

 麵館裡有個人,也許可以問一問。

 程露一面想著,一面沿著長街平靜地走了過去。

 麵館裡沒有多少人,只是有四五個熟客,進來點了一碗麵,匆匆吃完之後,便湊了一張牌桌——人間打牌的地方當然不止南衣城,只是極少有南衣城那樣五步一牌館盛況。

 程露走進去的時候,瞥了一眼那邊打得平淡如水的牌局,而後走到了另一個角落裡坐下。

 角落裡的桌子上有一碗麵,一碗掛麵,灑了蔥花,淋了辣油,還有些豆腐木耳堆在麵碗的角落裡。

 這碗南衣城吃法的面什麼都好,就是還沒有動過一口,看起來應該擺了很久了,最上層的麵條都幹了,於是從那種白色,變成了黃色。

 程露疑惑不解地看了這碗麵很久,而後抬起頭看著對桌的那個揹著劍的白衣男子。

 “師兄怎麼不去打牌?”

 從南衣城來,穿著一身白衣揹著劍,而且熱愛打牌,能夠讓程露叫師兄的。

 人間也只有張小魚。

 這個早在人間四月的時候,便入了大道,離開了南衣城的二十五歲小青年,只是安靜的坐在那個靠窗的角落,沒有去看牌局,沒有去看外面那片山下石道,只是低著頭,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那碗麵。

 一直到程露問出那一句——師兄怎麼不去打牌?

 張小魚才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地看向麵館裡那場牌局,人們打得正入迷,也許並沒有注意到這處角落裡坐了兩柄人間年輕一代很是出名的劍。

 也許早已經習慣了。

 那個白衣年輕人在春夏之交的時候,便來到了鎮子裡,走入小鎮的第一天,便來到了這家麵館,點了一碗麵,枯坐著。

 最初的時候,人們還有些好奇,天天跑過來看著他。

 看了兩個月後便也悻悻地離開了。

 但是後來又來了許多人,和那些擠到麵館裡看著小鎮居民不同,他們是躲起來的。

 和那些穿過晴雨長街走來的小鎮居民不同。

 他們有些是乘劍光,有些是乘道風。

 但是無一例外,都遠遠地躲起來看著。

 他們也許比張小魚更有耐心。

 程露是第一個走出來,走進這家麵館來問的人。

 張小魚的目光停留在那場牌局上少許,又平靜地收了回來,看著面前這個短髮負劍的師弟。

 其實程露的年紀比張小魚要大幾個月,入修行界的歲月也要久遠。

 但張小魚確實是程露的師兄,這是與輩分無關的東西。

 “在南衣城的時候,我就不打牌了。”

 程露笑著說道:“那如果將整個人間的紅中化劍呢?”

 張小魚輕聲說道:“我做不到,人間太大。”

 這裡的大,自然不是地域上的大。

 事實上,這片人間並不大。

 八百里大澤橫亙南北,西面無邊幽黃山脈與山脈北方盡頭的雪原,北方大漠,南方無盡深洋,便是劍崖之外,都是有著東海之外四十九萬裡。

 也許空間是大的。

 但是供世人生存的區域並不大。

 如果是張小魚,從極南到極北,甚至都用不了一日。

 如果是山河劍,也許還會更快。

 但是在這樣的人間,最漫長的永遠不是某座山到某座山之間的距離。

 而是你從一個選擇跨越到另一個選擇的距離。

 所以人間少有劍光,也少有道風,修行者如世人一樣走在青山之中,去思忖來之不易的一生中的每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