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寒月高懸,江水幽幽,一艘小船緩緩行。淅淅划水聲,在這靜謐深沉的子夜顯得尤為清晰。
 

    “前面就到璜梅縣了。”站在船尾划槳的尺劍,戴著斗笠,滿目擔憂地看著船艙裡。
 

    船艙裡,斷了左臂的黎上平躺在小板床上,面上蒼白無血色。此刻他正發著高熱,睡得極不安穩。
 

    風笑雙眉緊鎖,用烈酒給主子擦身“不在梅村碼頭停,我們還是照計劃去崇州城。”
 

    “可是”
 

    “沒有可是。”風笑目光落在主上的斷臂上,熬紅的兩眼裡陰森森“有我看著,主上不會有事。”他現在是恨毒了方闊,泰順一十年在幽州那老禿驢自己主動提的會想法子幫他們主上拔毒。可這快六年過了去,那老禿驢人呢
 

    尺劍手下加大力氣划槳,猶不放心地說“那風叔您可一定看好了,別大意。”
 

    後半夜,風笑又給主上擦了回身,天矇矇亮時,端了煨在小爐上的藥,喂主上喝下。
 

    藥下肚,沒多大會藥效就上來了。黎上燒熱減退,粗重的氣息亦漸漸趨於輕緩。
 

    船過了璜梅縣,下午抵江平碼頭。風笑伸手出船艙,辨了辨風向,確定這回吹的是西風,就讓尺劍過來吃點東西。
 

    尺劍放好槳,進船艙俯身親手探了探主上的額,舒了口氣“終於不燒了。”目光不自覺地移轉至主上的斷臂,鼻內頓時火燎燎。肚子咕嚕咕嚕叫,可他卻突然間沒了胃口。
 

    “快點吃。”風笑遞過去一個大油紙包“喝湯嗎我給你盛碗湯。”
 

    “別了。”尺劍看了眼小爐上冒著熱氣的小陶罐“我好好的,不需要補。湯留給主上,主上應該快醒了。”
 

    他這話才說完,小板床上的人就掙扎著睜開了眼睛。風笑驚喜,一把將尺劍拉開,他上前查看“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臂膀還疼嗎一會我就給您換藥。”
 

    他這是在黎上眼珠子轉動一圈,神情仍迷茫得很,目光落在風笑的臉上,昏厥前發生的事才慢慢清晰起來。對了,他為避誠南王,放任體內七彩毒毒發,然後逼毒至左臂。
 

    試圖動了動左臂,他落寞一笑,左小臂已經不在了。
 

    風笑盯著主上,幹得翹皮的嘴半張著,不知該說什麼好。他的主上,風姿卓絕,皎皎似明月,不該不該落得這般不該的。
 

    “我昏睡了多久”黎上右手撐床,想要坐起。尺劍忙伸手幫扶“快兩天了。”
 

    才兩天啊黎上望向船艙外的江面“我們到哪了”
 

    “江平。”尺劍答。
 

    “江平”黎上眼睫顫動了下,那不是就在洛河城附近。洛河城他在心裡默唸著這地。昏睡的兩日裡,他做了個夢,那夢非常的美好,美好到他都不願醒來。
 

    夢裡,他娶了個功夫高深莫測的妻子,妻子幫他拔了毒。之後他們生了一個於醫毒上極精又愛摟錢的女兒,一個根骨清奇話很多的兒子。一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盛冉山下。
 

    風笑見主上出神,指輕輕落到他右手脈上。
 

    怎麼樣尺劍拿了軟枕,讓主上靠著。
 

    “我沒事。”黎上清楚自己的身體,雖斷了臂,但斷臂後及時止住了血,故損傷並不重。關鍵困了他十餘年的七彩毒拔了,他現在只需好好將養著,養個幾月,把氣血養回來便好了。“將船靠岸,我們就在江平下。”
 

    “可是江平離崇州還有段距離”風笑收回號脈的手。
 

    崇州以後再去,現在他想去洛河城。黎上輕眨了下眼,那個夢奇怪得很,裡面發生的件件事都異常的合乎邏輯,絲毫不混亂,一點不像他過去做過的那些夢。另,按理人醒夢就該散了,可他沒有。整個夢境,這會還很清晰地留存在他的腦中。
 

    尺劍去划槳,找了個偏僻地,二人帶上包袱棄船上了岸。易容後,他們當晚歇在了江平,次日中午離開,二天後住進了洛河城外南市孝里巷子。
 

    “這院子小歸小,但井啊牛棚子啊該有的都有。”風笑將廚房拾掇出來,把藥燉上“主上,您以前也沒來過南市,怎麼知道南市還有這麼塊好地兒”
 

    站在井臺邊的黎上披著件斗篷,眸子底一片晦暗。他也沒想到這裡竟真有條孝里巷子。夢中,他也買下了這處小院,不過不是自己住,而是給他懷喜的妻子住。
 

    作老家僕打扮的尺劍,買了一驢車的米糧回來。他們就暫時在此住下了。
 

    養了一個多月,黎上面上有了點紅氣。等左臂斷口收好脫痂,他便挑了一個晚上,領著尺劍去往洛河東灣那。
 

    尺劍懵懵地跟著,這兩個多月主上神兮兮的,先是莫名其妙地來了洛河城,再是讓他打聽洛河東灣那的莊子和莊子的主家。這會他又叫他下河游去對面,翻翻對面那石臺下的淤泥。
 

    黎上看著尺劍游到了對面石臺邊,背在後的右手慢慢收緊成拳。
 

    翻就翻吧,尺劍左手抬起石臺右手伸到石臺下。不過十息,他雙眉一緊,右手一個用力,掏出一大塊黑乎乎的“泥”,詫異地轉頭望向主上。
 

    藉著月光,黎上盯著尺劍拿著的東西,心緒久久難平。回到孝里巷子,他親手將那隻黑乎乎的石碗清洗乾淨,看過碗上留書,確定是她師父紇布爾寒靈姝的青蓮缽,一滴眼淚溢出左眼角慢慢往下流。
 

    “主上”風笑瞠目,他從未見過這位流眼淚。尺劍也傻了“您您怎麼了”
 

    “準備一下,我們明早進一趟常雲山。”黎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那僅僅是個夢,一個奇怪的夢。現實裡,他沒有遇見她“後日去懷山谷。”夢裡,他是在懷山谷遇見她的,當時她正真氣逆流,情況十分不好。而兩年前,他在懷山谷同樣遭遇一群黑衣。只危急時刻,沒有她出現。
 

    “去懷山谷”風笑愣住了。
 

    “對,”黎上看著手裡的青蓮缽,輕語“去谷底找一個人。”他早走了,她晚到了。她應該是遇上了談思瑜。談思瑜那一身渾厚的內力哪來的此刻他心裡有了答案。
 

    翌日天沒亮,二人便離開了孝里巷子往常雲山去。在常雲山深處,他們找到了野栗子林。
 

    尋著那株長勢異常的野栗子樹,黎上腳點了個位置讓尺劍挖。
 

    尺劍氣力大,用斬骨刀飛快地掘土。不過片刻,斬骨刀下就傳來釘的一聲。
 

    一個時辰後,他們離開了常雲山,沒有直接回孝里巷子,而是往南郊小陰山墳場。在那裡,黎上祭拜了一人,又刨開了一塊平整地,找到了一具枯骨,拿走了枯骨握著的樓閣金簪。之後,他們去了西郊陰月崖死人崗。
 

    兩日後,懷山谷底,尺劍和風笑站在一邊,黎上動手挖開了一座小土堆。小土堆下埋著一副枯骨,枯骨頭顱下還壓著些灰白髮。
 

    尺劍見主上眼裡神光都暗淡了,心裡直犯嘀咕,葬身在此的老太又是哪個他們主上在世上不是沒親人了嗎
 

    黎上撿起一縷灰白髮細觀,用指捻了捻。如他所想,她被奪功了,被談思瑜活生生地吸乾了。目光移轉,他復又望向那副枯骨,眼眶漸紅。夢中,泰順一十六年六月初一,誠南王起兵造反。現乃泰順一十五年十月初十,離一十六年六月僅僅只剩八個月,誠南王還能起兵嗎
 

    將那縷灰白髮收進掌心,黎上唇角微微上揚,笑在暈紅的眉眼間漾開“能的,我助他。”
 

    主上他沒事吧尺劍觀他那笑,心裡陰颼颼的。
 

    黎上唇動“準備一副棺木,我要將她另做安置。”
 

    “是。”這個時候風笑也不問對方是哪位。
 

    “另,吩咐老妖,收攏各地百草堂的賬。”黎上雙目裡寒光滲人。她的仇,黎家的仇,他一定一定好好回報“對了,誠南王大婚是哪日”
 

    “明年一月初八。”風笑回。
 

    寒冬臘月,西望山白雪皚皚。小年這日,兩輛雪車停在山腳。來人正是黎上主僕,他們冒雪上了山,拜見西佛隆寺的西持大師。西持大師,乃誠南王的師父,寒靈姝的師侄。
 

    “有人要見本座”西持轉頭看向窗,外面風雪交加,這天氣來見,可見對方意志。
 

    小沙彌將手中包裹奉上“這是寺外二位施主讓弟子轉交予您的。他們說您看了,就會見他們。”
 

    西持接過包裹,打開一看,心大驚霍得站起。
 

    黎上二人被引進寺中佛羅高塔,上到高塔十一層,他們見到了他們要找的人。
 

    “你們是”西持目光在二張普普通通的臉上來去。
 

    淡而一笑,黎上抬手揭下面皮,行禮致歉“上為掩人耳目,遮了真容,還望西持大師不怪。”
 

    “黎上”西持詫異,凝目觀著兩步外的青年“半年前,誠南王來信,求本座與撒若師兄為一人拔毒。本座走不開,另託了一位師兄,與撒若師兄一齊赴蒙都。只兩位師兄才下西望山,誠南王又來信,說不需要了。”目光落到青年空蕩的左袖,“誠南王可是要為你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