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鈞 作品

0312【水性該講物理】


   “莫要喧譁!”

  朱銘掃視一眼學生,再看向呂渭,問道:“若以水性比人性,那水性是什麼?”

  呂渭說道:“水性就下。”

  “水往低處流,真是水性?”朱銘質問,“煮沸之後,水汽蒸騰上升,怎不往低處走?”

  呂渭說道:“水汽上升,是受熱所致。便如舀水往上潑,受力向上,但最終還是要落下。水汽冷了,也會落下來。”

  朱銘再問:“水銀也往低處流,鐵水也往低處流。既以水性比人性,為何不能用水銀、鐵水來比人?”

  呂渭說道:“水銀、鐵水也帶水字,可以思之,此二者往低處流,亦是其水性所致。”

  “油呢?”朱銘問道,“油與水不容,不會也帶水性吧?”

  “嗯……”

  呂渭有些詞窮,不知該如何回應。

  朱銘窮追猛打:“油也就下,油性為何不能比作人性?”

  呂渭開始認真思考。

  朱銘又說:“《孟子》的這一段,與其下一段,是自相矛盾的。孟子說,白羽與白雪都是白,白犬與白牛也是白。但白犬之性,不能說是白牛之性。白牛之性,也不能說是白人之性。孟子所言,無非不能以共性為個性。既如此,孟子為何又要將水性比作人性?”

  不止呂渭感到迷茫,教室裡的學生也迷糊起來。

  因為孟子的上下文,在自己打自己的臉。這很難被人發現,屬於辯論時的常用招數,把話題引入自己的預設立場。

  朱銘微笑:“白犬、白牛、白人,都是白的,此共性也。但狗吃屎,牛吃草,人吃糧食,當然不一樣。孟子說,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但人性是人性,水性是水性,怎能拿來類比?”

  “孟子的本意,是在駁斥告子。因為告子以水性比人性,所以孟子才那樣駁斥。”

  “如果告子不用水舉例而是用油舉例。孟子在駁斥的時候,肯定會說,人性之善,如油之就下。”

  “爾等讀書之時,不能盯著隻言片語,應當理解孟子為何那樣說。而不是把孟子之言,放諸四海皆準。在這裡是對的,放諸四海就是錯的。”

  呂渭已經不敢隨便亂說,而是問道:“閣下認同告子之言?”

  “我認同告子作甚?告子說的話,漏洞百出,所以才被孟子駁得難以招架,”朱銘微笑道,“告子說,食色性也。食色真是本性嗎?食色就如白犬、白馬的白,它只是一種表象。”

  “人之好吃,是為了飽腹,不吃東西要餓肚子。人之好色,是為了繁衍,不好色怎有子孫?”

  “飽腹與繁衍,才是性。食色,只是情而已。”

  “性太極,情陰陽。飽腹與繁衍,便如太極,不分陰陽,不辨好壞。吃吃喝喝,娶妻生子,人之常情,也是天理。每餐必大魚大肉、鋪張浪費,見到美人就非要娶回家,甚至覬覦別人的嬌妻美妾,這是惡情,也是人慾。”

  呂渭冥思苦想,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因為孟子自己就沒講明白。

  朱銘對學生們說:“孔子只說性相近、習相遠,並未談論人性善惡。荀子說性惡,孟子說性善,其實都一樣。荀子的本意是去惡,孟子的本意是向善,殊途同歸而已。我幾年前寫了一片蒙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這是引導孩童向善,但真要治學,人性是很難講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