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卑微心願

傅沉歡動作毫無徵兆, 黎諾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與他對視。

 她大腦轟隆一聲,幾乎本能反應的想起身逃跑:可是能跑去哪裡?這樣的傍晚,光線並不昏暗, 更何況傅沉歡習武之人何等目力,她心知肚明。即便黑夜中,難道還看不清她模樣麼?

 而這些念頭不過一瞬間, 黎諾的目光便徹底被傅沉歡牢牢吸住。

 原來所有報告、一切數據都是如此蒼白無力,親眼所見的衝擊比她想象中, 還要大的多。

 她怔愣地望著他——他怎麼變得這樣瘦?

 雖然容顏仍然極盛, 但是比起曾經的意氣風發,卻多了幾分化不開的蒼白沉鬱, 全部凝結在他眉宇之間, 讓他整個人都鍍了一層破碎的淒涼感。

 但這還不是最糟的。

 黎諾驚疑不定地望著傅沉歡的雙眼——那本是漂亮、凌厲、如同盛放漫天星河的鳳眸,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眼睛。

 此刻卻黯淡無光,甚至空洞失焦。

 他是在看她, 但也僅僅只是一個“看”的動作而已。

 目光白茫茫的, 如鬆軟輕雪落在她臉上, 連一絲重量也沒有。

 他的眼睛怎麼了……

 黎諾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傅沉歡已然頹敗的放下手。

 車簾滑落, 遮住了他那張蒼白如冷玉的臉龐。

 “罷了。”她聽見傅沉歡低啞疲憊的嗓音。

 霍雲朗眉心微擰,無聲地揮了揮手,那兩名侍衛立刻轉身回到隊列中。

 這便是要揭過了。

 雖然霍雲朗也不理解傅沉歡突然的反覆無常:王爺絕非濫殺之人,不知為何今日陡生戾氣, 但這殺欲散的也快。

 總之縱是疑惑,霍雲朗也沒多問一句, 吩咐車伕向前走。

 只回頭略微疑惑地看了黎諾一眼, 將她模樣囫圇記住, 便收回目光跟上走了。

 車隊緩緩前行,那輛馬車中再也未發出任何聲息。一如它來的時候那般,沉重寂靜,彷彿行將就木的死朽。

 他們走的遠了,黎諾還怔怔在原地。

 她撐著地,想站起來。

 方才情緒波動太大,加快血液流速本就催了毒素揮發,再加上整個人忽怕忽驚,黎諾只覺眼前陣陣發黑。

 “若若姑娘?”

 黎諾聽雪溪喚了她一聲,下一刻,整個人便被拖進了無邊黑暗。

 ……

 黎諾醒的時候,身邊無人。

 她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心中盤算著:自己就那麼暈過去了,以雪溪老好人的性格,應當不會放任不管。

 自己此刻多半還在雪溪這。

 剛睜眼頭還沉著,紛亂的思緒還不知道從哪裡理,系統就出現了:“姐姐……”

 “你先等等,讓我靜一會兒。”

 黎諾說話沒什麼力氣,好在系統善解人意,立刻收了聲,不再說話。

 她默默發了會兒呆,直到雪溪敲門進來。

 “若若姑娘,大夫說你這個時辰會醒,果然不錯。既醒來就把藥喝了,再吃一粒解毒丹,不消兩天就會大好的。”

 他不是系統,自己沒法要求人家,黎諾只好慢慢坐起來:“怎麼好勞煩瑜王殿下親手做這些。”

 雪溪微笑道:“沒什麼,我入夏朝為質,本也不算多麼尊貴之人,親力親為沒什麼不好。”

 黎諾心不在焉,低聲道了謝。

 雪溪放下托盤,猶豫了下說道:“今日之事,還需跟姑娘說聲抱歉,見你危難我本該出言相護……”

 “瑜王殿下,”黎諾沒注意雪溪說了什麼,呆呆打斷他,“傅王爺他……”

 “嗯?什麼?”

 黎諾彷彿受了什麼打擊,整個人都茫然起來,“他的眼睛怎麼了?”

 雪溪頓了一頓,倒沒想到這小姑娘遇事不慌不亂,舉止平靜從容就罷了,到現在彷彿絲毫沒在意自己可是在鬼門圈走了一遭,抓重點如此清奇。

 雖驚訝,但還是認真答了:“若若姑娘是夏朝人,原來不知此事麼?這位攝政王的眼睛患有重疾,已經有幾年了,據說並非全無光感,約摸能見些光,只是與不能視物的失明之人幾乎沒有分別。”

 “……怎麼會這樣?”

 “許是太不注重保養了。”

 黎諾追問:“那是什麼說法?”

 雪溪搖搖頭:“其中細節,眾說紛紜,具體為何無人知曉。我看來……他才二十餘六,如此年輕,倒不大可能用眼過度以致成疾。有傳言道傅王爺此失明症狀,與悲苦之人時常哭泣以至於哭壞眼睛的疾症極為相似。但傅王爺心性冷戾,不似多情之人,也不知是否如傳言般流淚太過頻繁,久而久之壞了眼睛。”

 “此事真真假假,只聽聽便是。畢竟這等鐵血人物,身上總有傳奇色彩。況且,從未有人見過他垂淚。”

 舉凡心性驕傲之人,誰肯垂淚於人前?

 黎諾昏昏沉沉地揉著眉心。

 辨不清心中滋味,只聽雪溪又嘆,沉聲感慨:

 “倒當真可惜。當年他年少時馳騁北疆,一雙眼睛,比荒漠草原上的鷹隼還銳利,那是何等風光。”

 黎諾靜靜聽著,滿腦子都回蕩著他那句“當真可惜”。

 他的眼睛……是哭壞的嗎?究竟要多少次的流淚才會傷了眼睛,甚至到失明的地步。

 他可是連受了那麼重的傷,硬挨著那樣的慘痛,都不曾溼潤眼眶的人啊。

 他看不見,那時為何突然掀了車簾?他“看”向她那片刻,心中又在想什麼呢?

 黎諾想不明白,心亂如麻。

 雪溪端詳她片刻,垂眸想了想:“原本我以為姑娘是受了我身份的連累才被攝政王針對。現下看來,姑娘與貴朝攝政王大人是舊相識嗎?”

 黎諾咬唇:“不是。”

 “不是?”

 雪溪慢慢道:“無妨,這是姑娘的私事,我不該過問太細。只是姑娘在這住在這終究不妥,可方便告知貴府名號?我想個辦法,將姑娘無虞的送回去,不會累及你的名聲。”

 黎諾語塞。

 這瑜王殿下救了她兩次,於她有恩,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再推三阻四,對自己的身份緘默不言。

 可她剛剛過來,好幾件事接踵而至,一直都沒有一個安靜的時間慢慢考慮。

 黎諾猶豫一瞬,乾脆敷衍:“瑜王殿下,不是我不願告知您,是我記憶有損,從前的事全然不記得了。”

 面對雪溪時,她心中沒有對傅沉歡那些強烈的情緒,反而顯出她的原本水平,哄人的話張嘴就來。

 然而一說出口,黎諾愣了愣,隨即若有所思。

 雪溪只是訝然,聲音線更柔和了些:“只記得名字?身份、家族,這些也全無印象了嗎?”

 黎諾點頭。

 她是強塞進這個世界裡的人,過去確實是一片空白,這說法……倒真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