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豹砸 作品
第 22 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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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內,肅殺的氣氛比冬日還要泠冽。
天子偶染風寒,卻罷了半個月的早朝,這是過去從沒有過的事情。
當今天子,雖然一直病病弱弱,但登基為帝這兩年多來,卻從沒缺過一日早朝。
如若當真只是偶染風寒,又怎會接連十五日都不上朝?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內上下氣氛敏感,因此議論紛紛。
皇帝身邊的重臣,府上的門檻都快被大臣們踏破了。
宗親命婦們也紛紛向宮內遞送了拜帖,請求面見太后。
但無一例外得到了拒絕。
外面見不到皇帝,流言漫天,甚至一度傳出了皇帝已經馭龍賓天了。
京兆府在短短五日內就抓了好幾個亂傳謠言的紈絝弟子,當街施以嚴懲,殺雞儆猴。
即便如此,這股謠言也沒剎住。
破解謠言本是最簡單的,叫大臣們看一眼皇帝,知道他還活著,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可身居內宮的太后,有苦說不出。
她如何不知京城人心都亂了,朝臣們的求見越來越擋不住了,可她實是不能叫朝臣們見到現在的皇帝。
太后的視線越過選德殿側殿內層層疊疊的帷帳,遙遙看著龍榻上昏睡的皇帝兒子,蒼老的美目中忍不住溼潤。
一旁的太監見了,趕緊過來扶著太后坐於軟榻之上,吩咐小太監過來給太后松肩。
太后擺了擺手,落寞地望著殿中央瑞腦消金獸緩緩上飄的薰香白霧。
當年她生皇帝的時候,原本生的是龍鳳雙胎,可在大辰皇室內,卻一直有著龍鳳胎亡國的批命。
那個時候各地世家紛紛脫離皇室的掌控,國家已經呈現出衰敗之象,先皇篤信修仙長命之道,後宮若再出龍鳳胎,只怕不僅是女兒,就連兒子也要一同殞命。
於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嫡皇子,她忍痛送走了小公主。
除了她身邊幾名老人,這世上再也無人知道這名本該金尊玉貴,如今卻流落民間的嫡公主的存在。
可大約是命運弄人,兩個孩子明明一母同胎,被送走的小公主卻很健康,皇帝生來就病弱纏身。
好不容易熬死先皇繼承了皇位,卻連半個子嗣都沒留下,就已經病危了。
太后覺得,到今日這般田地,彷彿是上天在懲罰她為人母卻狠心拋棄自己的親骨肉。
她保養得宜的手摁著自己心口的位置,將血滴子的密報丟進了金絲炭盆之中燒了個乾淨。
血滴子,是歷代皇帝手中握著的一把利劍,明面上號稱維持朝綱清明,實則專門行朝臣不便之事,手上沾滿鮮血。
這種畸形的機構並不是大辰的特產,幾乎歷史上每一朝都有,只不過時代不同叫法不同,有的叫不良人,有的叫錦衣衛,實則本質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皇室剷除異己。
而如今,皇帝病弱,很多事務都由太后垂簾聽政,其中也包括執掌血滴子。
這次刺殺顧宴清的行動,從埋下細作,到在雲都城郊外發動血滴子全員發動致命擊殺,前後策劃了長達兩年之久。
而最終,這場精心策劃的謀殺,竟還是殺不了顧宴清!
經此一役,血滴子這個秘密機構已經名存實亡了。
人都快死沒了。
以後怕是就沒有機會了。
太后的視線轉到皇帝身上,冷冷一笑。
下次見面,她的兒子和顧宴清,誰是江山之主,怕是很難說了。
太后心頭猛地騰起嫉妒的怒火,將手邊的玉硯臺摔了個粉碎,又奔到窗邊的棋案上,將上面無數的宮廷珍寶玉石盡數掃到了地上。
溫暖如春的殿內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個個戰戰兢兢。
太后怨毒地撐著案臺,髮絲隨著她劇烈的動作狼狽地垂落下來。
為何?顧宴清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為何能在那種截殺下活下來?!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是哪個該死的東西壞了她的大事?!
顧宴清若是死了,這天下就保住大半了呀!
哪怕她的皇兒暫時昏迷,那些老東西也不敢來逼迫她堂堂太后!
哪像如今??哪像如今!
那些見風使舵的老東西,還幻想著顧宴清當了皇帝會讓他們繼續保有尊榮呢。
顧宴清這個亂臣賊子還活著,她的皇兒卻要歸天了??這世道何其不公!
“皇兒,皇兒你快醒醒??”
太后哭著撲向了龍榻。
她在宮室內狠狠發作了一通,皇帝依舊昏睡。
那老太監悄悄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跪在地上的太監宮女們都先下去。
太監宮女們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低頭躬腰快速出去了。
老太監心頭唏噓。
太后娘娘從前是個再溫柔不過的良善人,可自從陛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眼見江山不保,太后娘娘也跟著性情大變。
老太監走路沒聲音,壓低聲音勸她,“娘娘,萬萬保重身體,陛下還要靠您撐著呢。”
太后趴在龍榻邊哭著抬頭,“那些亂臣賊子,妄圖將江山從皇兒的手裡奪走,本宮怎麼能允許??”
皇帝不露面,不僅各地的豪強望族不安分,就連宗室裡那些血脈偏遠的旁枝子弟們也開始蠢蠢欲動。
現今的天子是先皇獨子,而先皇也是獨子,天子連個親皇叔都沒有。
宗親們雖離嫡枝血脈遙遠,但只要皇帝死了,他們就是新的皇嗣,誰都有可能繼位。
太后母子是前有虎後有狼。
那老太監道,“娘娘,老奴說句不中聽的話,陛下現在的情況,您要儘早打算起來了。”
老太監從太后一入宮就在她身邊,這種話也就只有他能說。
太后年輕時候也是容貌才氣俱佳的高門貴女,即便現在老了,依舊看得出幾分秀美。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淚。
老太監說的她又何嘗不知道,可她的皇兒尚在人間,卻要她為了自己的往後謀劃兒子死了以後的事情,她如何忍心?
老太監道,“如今的朝局,一日緊張過一日。娘娘難道甘心,將來有一日,昧著本心認下一個卑賤的宗室子為嗣子,任他坐擁陛下的江山?”
即便這江山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可皇帝終究是皇帝啊。
只要江山一日不倒,皇帝就是天下之主,何等尊貴。
太后低垂的眼睛裡流露出陰狠,“不??皇帝,必須是本宮的孩子??”
她的一生都埋在了這冷冰冰的皇宮裡,難道到頭來,要為他人做嫁衣?!
皇帝身上必須要流著她的血!
老太監跟在太后身邊幾十年,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病在何處。
“娘娘,小殿下和陛下是雙生,不若??”
“住口!速速住口!”太后跟他主僕幾十年,瞬間就聽懂了他的暗示,驚恐地呵斥住了老太監,看著他的目光猶如瘋子。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是想讓本宮以公主冒充皇子?!這??”太后驚得站了起來,指著老太監的手指發顫,“這簡直是??”
老太監撲通跪地,“娘娘,小殿下這個公主的存在無人知曉,而且,娘娘就不想和小殿下母女團聚嗎?
殿下她貴為金枝玉葉,嫡皇女,除了陛下,這天下還有誰的出身比小殿下更高?歷史上不是沒有女皇登位的先例啊!
老奴一心只為了娘娘著想,縱然罪該萬死,也請娘娘考慮一二吧。”
太后驚懼交加,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太監,“高加,你簡直是瘋了,已經一千多年沒有出過女皇了,而且本朝公主是沒有繼承權的。”
最重要的是,小公主一出生就被送出帝京,皇家用來證明血統的玉碟上,是找不到她的痕跡的。
高公公趴在地上,仰視著驚惶的太后,眼中跳動著謀算。
“何必要皇女登位呢。
小殿下回來,繼續陛下如今的身份,一切都水到渠成,安穩如舊。
殿下同陛下是雙生子,面容上必定相似,只要操作得當,不會有人察覺的。
娘娘,您仔細想想啊娘娘??小殿下十分健康,必定可以長長久久地陪在娘娘身邊。”
太后手腳冰涼地看著高公公,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以後不必再提小公主,她已出宮,就沒有再回來的道理。”
高公公溫順地道了一聲是。
外面宮人來報,三公主來了。
太后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叫我兒進來。”
太后極為疼愛這位三公主,皇帝昏迷之後,也就只有這位三公主能讓太后露出一絲笑容了。
先皇子嗣單薄,除了一個嫡子,另還有三名宮妃所出的公主。
如今大公主二公主都已出降,宮裡只剩下了這唯一的公主。
高公公抬起頭,帶著笑容看著太后。
明明是和往日一樣的笑容,卻叫太后看出了別的意思。
若是她的親骨肉在身邊,哪用得著把這同她毫無血緣關係的三公主撿來當個寶。
太后怒氣衝衝將高公公斥離。
高公公被斥責,彎腰低頭退下,嘴角卻悄悄勾起一抹笑容。
門外進來一名淡妝淡衣的宮妝美貌少女,路過高公公的時候,還盈盈地同他見禮。
高公公笑著道了聲“公主安”,而後退了出去。
高公公剛退出去,就有心腹太監來報。
“葉家來報,小殿下不見了。”
高公公差點在大殿前摔跤,“什麼?!”
那年輕太監趕緊扶住高公公,“乾爹彆著急,葉家已經撒出人手去找了。”
高公公在寒風中疾步,走得快得連年輕太監都快追不上。
“乾爹,您慢些,彆著急。”
高公公抿著陰沉的嘴角,依舊步速飛快,穿梭在深夜的禁宮之內。
他已是宮內地位最高的內官,一路上無數低階宮人向他見禮。
高公公急得恨不得飛起來走。
他怎麼能不著急呢,小殿下是陛下最後的希望了。
他雖侍奉太后幾十年,但在他心中,真正視之為主,豁出性命也要守護的,是那位病榻上孱弱的年輕天子。
陛下道若自己有三長兩短,要他暗中促成小殿下登位。
他便是死,便是舍了這條命,也要給主子辦到。
可誰知在這個節骨眼上,小殿下竟然不見了。
這該死的葉家!連個柔弱的女孩兒也護不好!
小殿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讓他主子含恨而去的話,必叫他們闔家陪葬!
高公公急著面見葉家的來人,太后那邊,在秋筱公主的安慰下,心裡好受了許多。
秋筱公主倚偎在太后懷裡,宛若一對親生母女,太后越看越喜歡,只覺得自己總算還有個安慰。
只是方才高公公的話還是讓太后產生了一絲不適,對著秋筱公主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間才恢復。
秋筱公主的生母原是先皇寵妃,雖受寵但出身低微,生下公主就亡故了。
於是秋筱公主從小就被抱到了太后宮中撫養。
太后失了親生女兒,便將秋筱當作親女的替代品,對她疼愛有加,什麼都要給最好的。
只是天子從小就對這個皇妹不冷不淡,從沒表現出什麼親近。
太后憐愛地拍了拍秋筱公主的肩膀。
這孩子多麼的貼心,自從她皇兄病倒之後,就從不穿鮮亮的衣服了。
公主瞥了一眼天子,眼中閃過焦躁。
皇兄與她雖然從不親近,但好歹是她親皇兄,若是換個血脈疏遠的宗室子繼位,她這個公主就一文不值了。
太后拉著秋筱公主的手,同她說,“瞧瞧我們秋兒出落得越來越好了,如此好顏色,日後成婚了,定然將駙馬迷得死心塌地。”
秋筱公主羞澀地低下小臉,輕搖著太后的手同她撒嬌。
“母后說什麼呢,秋兒才不嫁人,秋兒要永遠伴在母后身邊。”
太后心中熨貼,嘴上卻輕斥,“胡說,怎麼能不嫁人呢,姑娘家都要嫁人。秋兒是尊貴的公主,母后定要替你尋來天底下最好的兒郎,才好與你相配。”
秋筱公主心頭一跳。
天底下最好的兒郎?天下人公認的那人,不就是姑蘇顧氏的少主,曾經驚才絕豔的探花郎嗎?
秋筱公主耳朵裡充斥著心跳震動耳膜的聲音,只見太后目光明亮,充滿了暗示的意味。
秋筱公主袖子下的手忍不住緊緊攥著,太后問,“秋兒,你覺得姑蘇顧氏的顧宴清如何?若母后將他指給你為駙馬,你可願意?”
秋筱公主臉上閃過恰到好處的吃驚,彷彿很意外,隨即盈盈下拜,“兒臣全憑母后做主。只要能幫到母后和皇兄,不管讓兒臣做什麼,兒臣都願意。”
太后越發滿意了。
和聰明的孩子說話就是舒心。
天子病危,太后自然不是隨便提起公主的婚事的。
既然刺殺失敗,那就聯姻,出降宮裡最受寵的公主。
只要顧宴清肯尚了公主,就代表願意暫時妥協,江山就可再多保幾年,甚至幾十年。
但按照朝廷現在一年弱似一年的情況,姑蘇顧氏未必看得上皇室的公主。
但太后並未將這一點告知秋筱公主,只問她,“姑蘇秦氏嫡長房的姑娘,近來是不是在京中?”
太后問的這位姑娘,是顧宴清的嫡親表妹,她的父親是顧宴清的親舅舅。
顧家似乎有意和秦家再次結親。
只不過許的是不是正妻之位置,外界就不得而知了。
提到這位貴女,秋筱公主眼神暗了暗,“秦二姑娘是在京中呢。”
她曾好幾次在貴女們的宴會上,撞見過這位性情跋扈的姑娘,趾高氣昂地向別的貴女誇耀她表哥有多疼愛她。
在她的描述中,她的表哥滿心滿眼都是她,可若是真的,怎麼到今日,也不曾聽說顧秦兩家結親呢?
秋筱公主是不信顧少主那樣清冷得難以靠近的人,能有多疼愛一個女子的。
那樣耀眼的人,胸腔中裝的是天下,絕不會是哪個女子。
太后點點頭,“日後多同她相處相處,你們將來是要做親戚的。”
秋筱公主心砰砰跳,“是,兒都聽母后的。秦二姑娘性情溫柔,兒也很喜歡和她相處呢。”
太后看著秋筱公主的目光慈愛溫柔,“秋兒放心,若順利訂下婚約,母后定要讓你歡歡喜喜地嫁過去。
若是哪個不開眼的妖精敢去蠱惑我兒的駙馬,本宮定讓她死無葬生之地。”
秋筱嫁過去之前,絕不能讓顧宴清有什麼心上人之類的。
公主若不能籠絡住顧宴清的心,聯姻還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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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筱公主帶著貼身女官回到了自己的宮殿。
夜風寒涼刺骨,她的心卻燙得火熱。
自打三年那場宮宴上,她在屏風後面偷偷看了一眼那眉心有硃砂痣的顧家哥哥之後,他的臉就深深印刻在她的心上,從此眼裡再也看不見別的男子。
三年不見,他當是越發好看了。
即便遠在帝京,也總能聽到姑蘇望族的貴女為他爭風吃醋的傳言。
她雖心中著急,但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而現在,天上就像是掉餡餅了一樣。
皇室要向顧氏拋出橄欖枝。
她就要和顧宴清結成夫妻了。
秋筱公主並沒有想過顧氏還有拒婚的可能。
她只知道,母后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的話一定會成真。
女官輕柔地為秋筱公主摘下發冠,梳理她的長髮,“恭喜貴主賀喜貴主,依奴婢看,這天下,本也就只有顧家公子,才配得上咱們貴主這般尊貴又美麗的女子。”
秋筱公主看著鏡子裡自己秀美的臉龐,忍不住笑意滿面,“胡說什麼呢。”
女官討好地一臉不贊同,“奴婢才不是胡說。貴主從小養在太后娘娘身邊,同嫡公主也沒什麼分別,可不是大公主二公主能比得上的。”
秋筱公主端坐在秀凳之上,身邊圍繞著四五個宮女,只為她一個人梳洗。
公主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精心修染的指甲,“這倒是,我的身份總還是尊貴過兩位姐姐的。”
她的一應吃穿用度,太后娘娘都是比著嫡公主的宮例來給的,把她當成了親生女兒一般疼愛。
久而久之,秋筱也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太后所出的嫡公主,同皇兄是一母同胞的。
她和庶公主的分量是不一樣的,她是世間尊貴的姑娘,自然該配最好的郎君。
下人們說得對。
宮女們不動聲色地討好著主子,卻見公主不知想到了什麼,皺起了眉頭。
”主子?”
秋筱公主按下心中的煩躁,沒理睬女官。
不知公子有沒有心愛的女子。他那樣的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呢?
一定是溫柔嫻靜,知書達理,一心一意為著他的吧?
他若為了那女子拒絕皇家的親事可怎麼好?
秋筱公主拔下頭上的金簪,輕擲在桌子上。
民間那些出身低下的女子,最會蠱人心了。
公子可別被那些居心叵測的壞女子騙了去才好。
秋筱公主輾轉難耐,不一會兒又露出釋懷的微笑。
公子心裡自然是不會有任何人的,只有她這個皇室用金玉珍寶堆出來的嫡公主才配得上他,她只要等著他們的婚事昭告天下的那一天就好。
她不需要擔心任何人。
當夜,一隊兵馬從皇城呼嘯而出,直奔大辰西南邊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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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茫鎮也夜幕降臨,大雪靜悄悄地飄著。
茫鎮上沒有大富大貴的人家,人們忙完了一天的生計,從冰天雪地裡回到家裡,能吃上一口熱乎的番薯,便已經很知足了。
若還能吃上一口肉,那都是家境殷實的人家了。
洪
家武館就算是鎮上的殷實門戶了,但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葷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