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薇妮 作品

第180章 三更君

 楊儀端著半顆腦,呆看陳獻。


 起初她驚覺陳十九郎出現的時候,本以為陳獻必定會驚呼哭泣之類,畢竟先前在京內,他跟聞北薊簡直形影不離,感情甚好。


 聽見陳獻淡淡然說了這句,楊儀一瞬恍惚。


 陳十九卻又自顧自地俯身靠近,他先是細看聞北薊的臉,目光逐漸上移。


 “喲,”在聞北薊被打開的腦殼上逡巡:“真是……難看的緊啊。”


 楊儀總算反應過來。


 她小心地把手中的腦放回托盤,往陳獻身旁走了兩步:“陳旅帥。”


 陳獻回眸,眼神微微涼,是之前楊儀所沒見過的。


 她因而止步。


 陳獻卻又一笑:“怎麼了,儀姑娘?”


 楊儀嚥了口唾液:“你……”


 如果是其他人,這時侯那句“節哀順變”就非常的應景了。


 但是陳獻這一幅雲淡風輕無事發生的樣子,楊儀只能說道:“你……剛剛回京嗎?”


 陳獻嗤了聲:“當然。”他抓了抓自己的臉:“我其實昨兒就聽說了,可是沒放在心上,以為怎麼著也不至於這麼快吧,沒想到竟是我大意了,這真是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楊儀覺著他先前不太一樣,雖然方才那四個字好像不適合出口,但楊儀仍是說道:“陳旅帥……節哀。”


 “節哀?”果真,陳獻反應越發古怪,他哼哼著笑道:“節什麼哀,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過生生死死,各有天數,隨意罷了。沒什麼喜憂哀樂可言。”


 楊儀覺著自己已經沒有話了,因為話不投機,或者不是不投機,而是時機不對。


 她點點頭,轉身回去,繼續查看腦仁。


 陳獻見她走開,目光在瞬間暗了幾分。


 回頭又看向聞北薊,他的眼圈有一點不為人知的微紅,嘴角的笑卻彷彿是粘在上頭了似的十分牢固。


 頃刻,陳獻道:“你在做什麼?”


 隔了會兒,楊儀才明白是跟自己說話:“聞公子臨死之前,說過他的腦中……有疾,我正要查探究竟。”


 “腦中有……疾?”陳獻回眸,忽然看見楊儀放在桌上的一張圖畫,那是楊儀所畫出的,方才觀察過的腦面圖。


 陳十九郎眯起眼睛盯了會兒,突然笑道:“有意思……”


 楊儀不知他在說什麼,也沒空理會他,因為秦仵作正又打開了一個腦。


 楊儀走過去,舉起來查看,舉刀輕輕切開。


 陳獻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這樣,能看出什麼來?”


 楊儀道:“聞公子的腦仁之中,有一處異常,我正跟其他這幾位的做比對。”


 “比出什麼了嗎?”


 “這幾位的都未有異常。可見聞公子所說腦中有疾,並非無稽之談。”楊儀說到這裡,皺眉:如果王六的屍首還在,那就可以做更準確的比對了。


 兩人說話之時,門口那些圍觀的人自然都聽見了,一時竊竊私語。


 正在這會兒,老關帶人趕來,將眾人屏退。


 原來是俞星臣聽聞陳獻到了,因也知道他跟聞北薊要好,怕他無法接受由此鬧事,所以急忙調了老關過來查看情形。


 老關見陳十九郎在內,安安靜靜,他心中詫異,便也並未打擾,只在外間等候。


 陳獻看著楊儀檢查過那顆腦,畫了圖。突然道:“楊儀,”


 楊儀抬眸:“陳旅帥有什麼吩咐?”


 陳獻盯著她的眼睛:“聞北薊是你害死的不是?”


 門外老關一聽,略略警惕。


 楊儀道:“陳旅帥為何這麼問?”


 四目相對,陳獻道:“不是你就好,如果是你……我怕他死不瞑目。”


 楊儀不懂這話。


 陳獻抬手進懷中,掏摸片刻,拿出了一疊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楊儀。你過來。”


 楊儀微怔:“何事?”


 陳獻把手中的東西晃了晃,發出了嘩啦啦的響動:“這是給你的,你要看就看,不看……我當紙錢仍舊燒還給他。”


 楊儀愕然:“這……這是聞公子的東西?可是為何給我?”


 “是他的東西不錯,至於為什麼給你,我不曉得,”陳獻淡淡地:“我翻看過,看不懂,你也許能看懂,因為……跟你方才畫的那些鬼畫符,有點相似。”


 楊儀聽到這裡,趕忙上前從陳獻手中接過那一卷東西。


 當她將那紙卷展開的時候,楊儀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畫紙上,是一個人的頭。


 確切地說,是個被“切開”的人頭。


 畫上所展示的,只是他的“側面”,卻無比詳盡。


 這是一個只有半邊側臉的,被切開露出了腦仁的頭顱。


 湊近細看,腦顱內部的構造十分清晰。


 甚至,比楊儀之前給薛放俞星臣畫的更詳細十倍不止。


 楊儀雙眼發直,不能形容心頭震驚:“這是……真是聞公子畫的?可……”


 她本來想問聞北薊怎麼會把腦仁的構造畫的這樣詳細……但又一想,他本來就是個不能以常理測度的少年。


 楊儀一邊看,一邊喃喃:“這怎麼會在……陳旅帥手裡?”


 陳獻道:“上次我要離京,他拿了這個東西給我,說叫我幫忙留著,怕留在家裡,被丫頭們以為是什麼不好的東西給扔了。他還說……”


 陳十九郎回頭看著聞北薊平靜而死寂的臉容。


 當時的聞北薊,還是活的。


 陳獻把他給的這些東西打量了一遍:“這鬼畫符是什麼?”


 聞北薊道:“是……說了你也不懂。”


 “呸,不懂你給我幹什麼?是覺著老子晚上沒東西點火?”


 “十九哥,別說笑,我正是怕丫頭們不懂事給我弄壞了,才特意給你幫我存著的,”聞北薊笑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樣,就是……就是有時候突然感覺到,就想要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