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薇妮 作品

第22章 第 22 章

 淒厲的女童哭聲,越發把楊儀弄得魔障,幾乎分不清夢中還是醒著。


 直到聽見薛放振聾發聵的喚聲,才陡然清醒。


 “圓兒,圓兒!”楊儀反應過來,她不再掙逃,張開雙臂把被自己嚇的大哭的苗圓兒抱住,極為愧疚的安撫:“別怕,是我不好,別怕,不要哭了……好孩子。”


 她的聲音格外的急切跟溫柔,果然成功地讓女孩兒的哭聲放低了,開始抽噎。


 門口處,薛放聽著她的輕聲安慰,少年微微揚首,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楊儀卻已經睡不著了。


 她安撫了圓兒,叫斧頭來看著小孩兒,自己出了門。


 先到廚下轉了轉,發現竟有些糕餅,自是昨日薛放叫人送來的,她也不挑揀,撕了一塊餅慢慢嚼著吃。


 踱步出門,見十七郎人在堂屋,聽見她的動靜,他問:“你是每次睡覺都這麼能折騰?”


 楊儀先是搖頭,繼而醒悟他看不見,便道:“倒也不算。”


 “那今日是怎麼?到底做了什麼噩夢就嚇得見鬼似的?”


 楊儀手中還掐著一塊餅,被他一句“見鬼”,又想起夢中所見,頓時沒了食慾。


 “旅帥怎麼也不睡了?是被我吵得睡不著了,還是眼睛有什麼不適?”


 她說著走到薛放身邊,俯身細看他面上,一邊自然而然地把住他的脈。


 薛放感覺一隻綿滑的手搭在自己腕上,他突然想到之前在魏村錯握了她的手。


 當時他以為是隋子云,心裡還嘀咕:“這隋嬤嬤人如其名,手怎麼越來越軟了。”


 一時又有點不太自在,連她身上那股蘭香都越發濃了似的。


 薛放只得轉開注意力:“我有個疑問。”


 楊儀察覺他的脈象平穩,並無大礙,又小心翻開他矇眼的布條查看雙目:“旅帥請說。”


 “就是……”薛放感覺到溫熱的指腹碰在自己的臉頰上,令他在瞬間走神。


 拉長語調,終於想起要說什麼:“我聽說吃過蟹的只有兩家孩童,那其他的為何都病倒了?可你又用同樣的藥把他們治好了。所以我不懂。”


 楊儀意外,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此事,竟還對這些事如此清楚。


 她當然不知道薛放的侍衛跟了她一路,一則是為保護她萬全,二則把她診斷開方種種,都稟告了薛放。


 “哈。”楊儀笑。


 村中的人對她的方子深信不疑,既然孩子都好了,當然也沒有人再節外生枝提別的。


 連先前那來請教的大夫也忽略了此事,並沒提起。


 卻沒想到一個“外行”偏偏注意到了。


 楊儀看過十七郎的傷處無礙,又觀察了一下瞳仁的顏色:“其實除了光兒跟同樣吃過蟹的那孩子,其他的孩童並沒有得病。”


 “嗯?”薛放不解:“難不成那些傢伙都是裝的?”


 “並不是這麼簡單,”楊儀道:“人皆有從眾之心,光兒病的那樣厲害,村民都認定是吃青日大哥送的肉導致,自然都擔心自家孩童,家長們著急詢問,如臨大敵,孩子們不懂事,便以為自己真的病了,所謂疑心生暗鬼,沒病也覺著有病,不疼也覺著疼了。”


 薛放嘖了聲:“竟然如此。”


 楊儀道:“是啊,比如我去給陳澄看過,他的脈象如常,並無病症,其他孩子亦是同樣,我便知道是被‘嚇病’了。”


 “這些臭孩子,忒不懂事,你沒罵他們。”


 楊儀笑:“旅帥如何也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他們才幾歲,還不知是非呢。大人們一頓恐嚇,他們豈會毫無反應?這也是人之常情。”


 薛放感慨:“你這個人也太好脾氣了,如果是我……就算不會為難那些孩子,也要把大人教訓一頓。瞧他們先前喊打喊殺的樣兒,你反而以德報怨。這可不是我的脾氣。”


 楊儀道:“旅帥自有旅帥的行事風格。我……豈能跟您相比。咳。”


 薛放眉頭一皺:“你這話我可又不愛聽了。”


 楊儀便不再跟他辯解,只出到外間,把那爐子的活又扇了起來,重新熬蛇膽汁。


 藥味散了出來,薛放皺眉:“這勞什子藥汁太苦了,別說喝呢,聞著就夠人受的。”


 “旅帥動刀子且不怕,還怕喝苦藥?”楊儀嘴裡說著,卻又去找了昨兒沒吃完的豆末糖,撿了一顆,本想放到他手裡,轉念,還是送到他的唇邊。


 薛放一愣,旋即半張開口銜住。


 一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


 楊儀慌忙縮手,反應過來卻又笑自己太小題大做。


 薛放把那糖在嘴裡磕開,一股濃香甜蜜在舌尖彌散,他仍嘴硬:“這是小孩子吃的東西。”


 楊儀瞥著他的臉,微微一笑。


 薛放卻察覺了:“你笑什麼?”


 楊儀驚訝於他的耳力:“沒什麼。”


 其實她是在心裡想,若單看他的臉,可也是嫩的很,不如之前弄一副假絡腮鬍般威猛。


 知道這一句話搪塞之意太過明顯,楊儀轉開話題:“旅帥是否餓了?”


 薛放道:“怎麼,你會做飯?”


 “在下……廚藝不精。不過看昨日剩的糕餅還有些,旅帥是不是……”


 薛放哼:“嘴裡淡的很,有肉麼?”


 楊儀道:“目下旅帥還是忌口的好。辛辣油膩,大魚大肉之類,戒個三五天最好。”


 薛放哀嘆:“那潑蛇死就死了,給人留這許多麻煩。”


 楊儀剛要笑,又轉開走開,去看藥罐子。


 薛放聽著她的腳步輕輕,過了會兒,問道:“你之前說你住在哪裡來著?”


 楊儀在爐子前蹲下,輕輕撥火:“朔州博城。”


 薛放向著她的方向傾了傾身:“我沒問過你為何孤身一人吧?”


 “這倒不曾。


 “那現在問了。”


 楊儀的手勢一停,沉默片刻,回頭看他:“旅帥對我還有何疑心麼?”


 “你不回答卻反問我,難不成我疑心對了?”


 楊儀搖頭:“不知旅帥疑心我什麼?”


 薛放重新將身子靠向椅背:“若不是你病懨懨的,連個七八歲的孩子都未必打得過,我真要懷疑你是什麼窮兇極惡的歹人,或許在別處犯下滔天之罪,所以才刻意躲避於這蠻荒僻壤。”


 “窮兇極惡,滔天之罪……”楊儀呵了聲,笑的九轉回腸。


 前一個詞跟她毫不相干,至於後一個,那還真給薛放說中了,前世,她不就是被牽連在謀反大案裡麼?


 薛放彷彿來了精神:“怎麼你笑的像是給我說中了一樣。”


 楊儀望著爐子中躍動的火光:“那如果是真的,旅帥可要拿我歸案。”


 “那你先要跟我坦白你到底做過哪些大案。”


 楊儀默然。


 氣氛烘托到這個地步,她倒是生出幾分促狹之心,很想編造些駭人奇案來唬一唬這狂妄不羈的小侯爺。


 不過薛放似乎也沒把她的話當真,他慢悠悠地說道:“我的手上沾的人血握的人命,已經不知多少。不過就算是我,也沒辦法面不改色地去切開一個人。你知不知道你當時那樣子,我真想……”


 要是楊儀的樣貌稍微地跟“威猛”或者“醜惡”沾上一點邊,十七郎當時就要將她收拾了。


 她那副比冷血屠夫還要冷血的架勢,把見慣生死的薛旅帥跟隋子云都驚到了。


 楊儀淡淡道:“這個不奇怪,旅帥是將領,是要上陣殺敵的,你只管殺而已。但大夫也是將領,不過是救死扶危的,關鍵在一個‘救’。但二者有一處相同之處,那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薛放不由側耳傾聽:“何解?”


 楊儀道:“旅帥的戰場您自知道,但大夫的戰場,是病者的身軀。只有將人體的骨骼構造,血液流轉,乃至奇經八脈都弄得極為清楚,才……”


 她突然停住了。


 原來楊儀發現自己居然開始對薛放“侃侃而談”,她懊惱地扭了扭自己的手:瘋了,難不成是這兩天沒教孩子,竟對這位小爺開始說教了?


 簡直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也忘了避他鋒芒的初衷。


 薛放正聽得興頭:“怎麼不說了?”


 楊儀只能再度轉開話鋒,含糊道:“我想旅帥還是養一養神,這對您的眼睛恢復也有好處。”


 薛放道:“看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他坐著,卻試著把雙臂稍微一活動,“早知道今晚上我們同榻而眠,你也不至於白白把小圓兒驚醒了。”


 楊儀覺著他是在說笑,認真看了他一會兒,到底沒敢接這個茬,只說:“卯時了,再過頂多半個時辰天就亮了。”


 薛放道:“那是再也睡不成了。你也不睡了?對了,你還沒說你先前夢見什麼就嚇得那樣。”


 藥罐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楊儀欲言又止。


 她知道她夢見的是什麼。


 前世這個時候,她已經回了京內,而羈縻州酈陽縣發生的這樁慘案,是伴隨著薛放回京之後……她陸陸續續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酈陽縣曹家的曹方回曹二爺,在殘忍殺死一名女子後潛逃。


 那是一樁懸案,毫無結果。


 但是案情的種種細節,卻是口耳相傳,畢竟就算是在光怪陸離的京內,此案也著實太過駭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