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碧悠然 作品

1500.逃荒安家 一

楚雲梨回到房中, 一眼就看見了周身傷痕累累的柳蔓兒。

看得楚雲梨一股火,深覺得牛三死得容易了點。而柳蔓兒似乎不這麼認為,臉上帶著釋然的笑, 漸漸消散。

打開玉珏,柳蔓兒的怨氣:500

周小苗的怨氣:50

楚雲梨這才知道, 柳蔓兒死了之後,連周小苗也沒能得善終。

*

楚雲梨還沒睜眼, 先被熱浪撲了滿臉,嘴巴幹得發苦,胃裡一陣陣絞得痛,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整個人都感覺要被太陽曬乾了一般。

睜開眼睛入目一片荒涼,連根乾草都沒有,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地皮, 腳底下巴掌那麼寬的裂縫。走在腳下的路全都是各種大大小小的腳印。

看那腳印,多數人都沒穿鞋。

又是一股熱浪撲來,險些沒將楚雲梨送走。

忽然, 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娘,你沒事吧?”

楚雲梨側頭,就看見了一個比自己矮半頭的小姑娘, 她小臉蠟黃,瘦得皮包骨,眼窩深陷, 眼睛大大的, 卻沒有神采,只有一片麻木,頭髮也枯黃, 就用一根木頭簪子挽了,扶過來的手指像個雞爪似的,又黑又小。小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袖子和褲腳處全都破成了條條,說是衣衫襤褸,一點也不為過。

“沒事。”

她收回目光看到兩人的腳,腳是光著的,有汗有血,腳下特別燙,像是要把人燙熟。再抬眼去看,不遠處和遠處都兩架板車,邊上都有七八個人,還有一些距離牛車有點遠的人,都是三三兩兩結伴,或是挑擔,或是帶著揹簍。

“傻愣著做什麼?弟妹,不是我說你,這麼大的日頭,咱們再不找水,人都要渴死了。你站在這裡會有水嗎?趕緊走吧。”

楚雲梨回頭,才發覺另一邊有一頭牛,牛身上套著一個板車,板車上有兩三個包袱,此外還有五個人。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此時面色很是不善地看著楚雲梨,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身形消瘦,說話的那婦人年紀相仿,也特別瘦,此外還有一個年輕人,大概二十多歲,相比起所有的人,他肌膚最白氣色也最好,邊上還坐著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孩童。

三個男人,輪廓上有些相似,應該是祖孫三代。

大概是她的目光毫不掩飾,年輕男人咳嗽了幾聲。像是要表明他在病中。

楚雲梨一聽就知道,他確實有咳症。

再一看板車兩邊,除了她和扶著她的十歲左右的小丫頭之外,還有一個比小丫頭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和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懷裡同樣抱著一個孩子,邊上的兩個年輕的婦人互相攙扶,確切的說是其中那個長得稍好,也稍微乾淨點的婦人靠在另一人的身上,二人都被灰塵嗆得直咳嗽,

這一行人,個個都灰頭土臉,楚雲梨再一看周圍山上光禿禿的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們分明就是在逃難,或者說是逃荒。

山上的樹都乾死了,哪裡還能種得活莊稼?

“弟妹,你發什麼呆呀,走啊!牽好牛,你再磨蹭,萬一讓人看上了這牛,咱們一家就完了。”

楚雲梨收回目光,沒有牽著牛走,而是軟軟倒在了地上。

這麼熱,暈倒了很正常啊。

隨著幾聲“娘”,楚雲梨閉上了眼睛,她有聽到到那個年紀大的婦人憤怒地叫囂。

還有好幾個聲音想要將她放到牛車上,卻被那婦人阻止。

原身羅丫頭,出生在齊國的旺城郊外一個村子裡。

她上頭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底下還有雙胎弟弟妹妹,她夾在中間,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一直到出嫁,所有人都喊她丫頭。

她嫁給了住在同村的鐵二牛,所有人又喊她二牛家的 ,有了孩子,又喊她鐵蛋娘。

羅丫頭在孃家的時候不得寵,嫁人時家裡也沒有費心為她挑選,鐵二牛家裡兩兄弟,頭上一個哥哥,讀過幾天書,也因為此,鐵家在村裡還算得人尊重,又因為地比普通人家要多,日子過得不錯。

鐵二牛對羅丫頭還行,就是……家裡的公公婆婆對她很是苛刻,十個手指有長短,公公婆婆就是偏愛大房,不喜歡他們夫妻倆。但羅丫頭也沒什麼怨言,她在孃家的時候,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從早忙到晚,根本就填不飽肚子,每一頓都是用能照影子的稀粥哄肚皮,鐵家雖然也罵她,同樣有幹不完的活,但是有幹饃饃吃,她比在孃家要吃得飽。

雖說男人的大哥讀了書,侄子幾歲就開蒙,連大嫂也得公公婆婆喜愛,她卻從不嫉妒。

因為她在婆家的日子已經比在孃家好許多,且她相信,日子會越來越好。

進門第二年,她生下了長子鐵蛋,因為她懷著孩子還在幹活,有些傷著了身子,隔了五年才重新有孕,這一回是雙胎,生下了次子鐵樹,女兒鐵花。

按照常理,等到長輩離世,兄弟二人分家,羅丫頭和鐵二牛一起養大了孩子,給孩子娶妻,再把女兒嫁出去,就能含飴弄孫。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從鐵樹鐵花十三歲時,老天爺就像是發了脾氣似的,再也沒有一滴雨,偶爾下雨,地還沒有淋溼就停了。

因為乾旱太久,一開始是附近的小河干了,漸漸地,兩年後,縣城的那條大河也幹了。

在這兩年之中,村裡的人,鎮上的人,包括縣城的人為了搶水,幾乎每天都在打架,打傷了無數的人。

等到縣城那條大河也乾枯,所有的人都明白,再不離開家鄉,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家家戶戶收拾了行李細軟,往江南的方向奔,有些人去往京城。

江南是魚米之鄉,水源豐富,應該能有吃的。而京城是國都,皇上住在那兒,都說皇上愛民如子,肯定不會讓百姓餓肚子。

附近幾個縣城包括府城的人莊稼農戶也好,大戶人家也罷,全部都收拾了行李往這兩個地方去。

鐵家有一頭牛,這比其他逃難的人輕鬆了許多,所有的行李往上一裝,在路上比其他人快多了。

這一走,就是三個月。

一路上,到處可見搶劫殺掠,愛俏的婦人和姑娘們都將自己的臉塗的灰濛濛,生怕被人見色起意。

鐵家算是啟程最遲的,但前前後後還是有不少人,他們家有一頭牛,這想藏也藏不了。

比起女人,這頭可以拉貨可以宰殺的牛誘惑要大多了。一路上有不少人想要撲過來搶,但因為鐵家的人多,他們不惹事也不怕事,基本都擋了回去。

但這世上窮兇極惡的人太多,就在他們上路兩個月後,又有一群人餓紅了眼撲過來。他們的人數比較多,完全是拼了命的搶,大家互相又咬又掐,後來還是鐵家人的狠勁將眾人嚇退。但是,等到那些人退去,眾人才發現,鐵二牛不行了,只剩下了一口氣。

羅丫頭累得哭都哭不出,幾個兒女也撲在旁邊,眼睜睜看著鐵二牛嚥了氣。

這種天氣肯定不可能帶著死人上路,把人葬回家鄉更是做夢,老太太做主,直接在路旁挖個坑把人埋了,然後做下記號,等到他日災情過去,再回來接他安頓。

說是這麼說,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事不太可能。

一家人來不及悲傷,再次踏上了去江南的路,可是他們已經走了一兩千裡,路程得了大半,再來三個月,肯定能到江南。

其實想想就很絕望,不走又能怎麼辦?不走,就只能留下等死。

可能是老天真的會開玩笑,在鐵二牛死了不到一個月時,天空下起瓢潑大雨,一年下了個把月,,那些乾枯了的大河小河又重新有了水先前的之前的乾旱就像是個笑話。

也是這個時候,各處衙門都張貼出了告示,阻止大家繼續往京城或者是往江南,讓他們就在當地落戶。

並且,各個衙門落戶的條件還不一樣。

鐵家人走了太久,不想再走了,於是就留在了原先有一條大河的鐵山縣。

這兒不光有河,附近的山裡還有鐵礦,原先沒有災情的時候,此處富庶,比得上某些偏遠府城了。

但是因為災情,礦山裡的人早已跑了。衙門大概是為了儘快開礦,留住災民的條件相對闊綽。

去衙門登記戶籍,確定留下來後,每個人能分到一畝地,便是包在襁褓裡的孩子,同樣也有地。

只是,之前此處發生了一場泥石流,大部分的房屋都已被埋沒,得自己想法子建房。

鐵家人沒有銀子,只能去壘土磚,前前後後花費了三個月,總算是能安頓下來了。結果,剛剛搬入新家,羅丫頭就被逼著再嫁,甚至連兒媳婦春芽也被迫嫁人……她的女兒鐵花,在下雨之前就被老太太半桶水換給了一個老頭。

她們不想嫁,但失身於人,如果不嫁,村長會將她們沉塘。

“丟上來吧,煩都煩死了。”

說話的是羅丫頭的嫂嫂白氏,這牛再有力氣,板車只有那麼大,且坐的人多了,牛兒也走不動。有人上去躺著,必然要有人下來。

白氏不願意下來,但一個是自家男人,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婆婆……只有她下。

只是,地上那麼燙,他們又沒有鞋,她實在不願意下去走,下牛車時,不甘心地踹了一腳昏迷的人。

楚雲梨瘦得皮包骨,這一腳,險些沒把她給踹背過氣去。

也是楚雲梨意志力格外堅強,才沒有當場痛呼出聲。她霍然睜開眼睛,目光凌厲地瞪向白氏。

白氏嚇一跳,反應過來後,指著她大罵:“好啊,我就知道你是裝的,你個懶貨,為了坐牛車,居然裝暈,娘,我說弟妹不老實吧?那上面是我男人和兒子,你要不要臉?”

她面相刻薄,又滿臉猙獰,整個人兇得像惡鬼。

鐵花撲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胳膊:“大伯母,我娘天天走著又沒吃什麼飯,是真的不行。求你讓她躺躺吧,要不然,該出人命了……”

她語氣裡滿是哀求,話還沒說完,已然泣不成聲。

鐵樹上前,緊緊握住了楚雲梨的手:“娘,你千萬不要有事……”

另一邊抱著孩子的鐵蛋惡狠狠道:“大伯母,你不要太過分了,一路走來,我娘都是在走路,如果不是實在熬不下去,她也不會暈。難道你真的要把她逼死才滿意?”

“這裡輪不到你說話。”白氏一揮手,“這牛當初是我男人買回來的,本來就給我們家的人坐,一個個白眼狼,早知道,就不帶你們出門,把你們丟在老家餓死。”

鐵家老大小時候叫大牛讀書後改名為鐵開文,此時一言不發,他的兒子鐵繼宗眉頭緊皺,很不喜歡這吵鬧的場景。大概是太煩了,他又咳嗽了兩聲。

這一咳嗽,鐵老婆子頓時心疼不已:“別吵!既然鐵蛋娘醒了,那就下去走著。不要再耽誤了,這附近連個擋風的地方都沒有,天黑了怎麼住?萬一遇上狼……你們是想喂狼嗎?”

一路過來,鐵家人也見識了不少,打架死人是常事,被野物吞了的也不在少數,他們親眼看見過狼群圍了一群人撕咬,當時拼了命的逃,一整個晚上都沒敢停下來,那一次,鐵開文崴了腳。

正值壯年的男人崴了腳之後就粘在板車上下不來了,一直到今日,除了下來方便,他從不走動,就連吃東西,都要旁人送到他的手上。

此時距離下雨還有三天,再往前走半里路不到,他們就會遇上一行看起來還算富貴的人,他們的車上有水,為首的老頭兒看上了鐵花,點名要鐵花伺候。老太太上前,要了半桶水。

羅丫頭不願意讓女兒跟那個老頭,對著婆婆磕頭無果後,拼了命的想要上前救女,結果反而被那些人打了一頓。打得她吐血,動都動不了。

鐵蛋鐵樹兩兄弟也受了傷,看到母親吐血,心下大驚,急忙護住母親,等到再抬起頭,一群人已經走遠了。

白氏站在路上,感覺腳底板特別燙,她不願意走,破口大罵:“娘,她是裝的,裝的,你看不出來嗎?”

楚雲梨方才還有些迷茫,此時已經睜開了眼。

鐵老婆子見狀,也踹了她一腳:“醒了就下去走,裝病坐牛車,也不看自己配不配。這個牛車是老買的!”

楚雲梨緩緩起身,目光落在了鐵老婆子懷中的包袱上。

若是沒記錯,那包袱裡有一大包蘿蔔乾,一群人在下面走,他們幾人在上面偷吃。

所以,牛車上的人才會比羅丫頭的和她的幾個兒女好得多。

楚雲梨目光又落在了攙扶著大房媳婦蓮花的春芽身上。著重看了一眼春芽的幾個手指。

十個手指都有傷,一路過來又累又餓,主要是餓連水都喝不上,春芽草也沒有了奶水。那五個月的孩子子兒哭都不哭,能夠活到現在,全靠春芽和鐵蛋把手指咬破擠血餵給孩子。

饒是如此,五個月大的孩子也皮包骨,整日昏昏沉沉,連哭都不哭。

這個孩子,在大雨來之前就沒了。

鐵老婆子看到小兒媳婦不動,又踹了一腳。

這一次,楚雲梨終於有了反應,她扭頭,目光從大房七歲的孫子到一直咳嗽的繼宗,然後到鐵開文,最後將目光落在鐵老婆子臉上。

鐵老婆子很是不悅:“看著我做什麼?趕緊下去走啊,咱們一直停在這裡,一會兒圍上來的人多了,你想死,老婆子,我還沒活夠呢。死娼婦,你還瞪我,要不是你這個掃把星,我兒怎麼會死?”

楚雲梨一抬手,直接抽掉了鐵開文坐著的大刀。

他們這一路過來,三兩天就會跟人打一架,路上經常碰見死人,也撿了不少東西,這把大刀就是其中之一,最開始是出去找柴火的羅丫頭髮現的。

也因為有了這把刀,他們才嚇退了不少眼睛都餓綠了的賊人。

她一臉寒霜的拿著刀,鐵老婆子一驚:“你想做什麼?把刀給我放下!然後滾下去!”

楚雲梨確實滾下去了,不過卻沒有放下刀,而是取了掛在板車尾的桶,直接將桶放到了牛脖子下面,然後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她手裡的大刀狠狠一捅。

霎時,周圍蔓延起了一股濃郁血腥味。

她下手又快又狠,牛想要掙扎,可只蹦躂了兩下,轟然倒地。

板車前面沒有了牛撐著,瞬間就傾斜。

鐵老婆子摔倒在地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氣得渾身發抖,尖叫著質問:“羅丫頭 ,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