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四十六章 劍客行事

 一位仙風道骨的符籙派老真人。

 捱了一刀的雲上城徐杏酒。

 遞出一刀卻沒能成功的趙青紈。

 加上一個十分多餘的少年,身穿青衫,揹著一隻大竹箱。

 桓雲說道:“店家不好好當個包袱齋,非要趟這渾水做什麼?見好就收,得利就走,安穩掙錢,才是正道。”

 憑藉一件黑色法袍,武峮認得出身份,桓雲當然更認得出來。

 不是陳平安不夠謹慎,而是那頭煉山大妖的手段太意外,直接讓白衣神女和青衣神人拉開山水畫卷,讓所有訪山尋寶之人一覽無餘。

 不過桓雲也只是猜測眼前少年身份,是那位在雲上城擺攤賣符的包袱齋野修,因為知道自己身份,還敢出手救人,訪山眾人當中,估計也就那位藏頭藏尾古里古怪的黑袍老者,有這份心氣和本事。

 山上修士一旦有了自己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相,反而沒那麼重要。

 陳平安笑道:“山澤野修,山澤野修,可不就是每天忙著跋山涉水,掬清泉而飲,趟渾水而過,有什麼奇怪的?”

 徐杏酒突然開口說道:“桓真人,此事還有迴旋餘地。”

 桓雲搖搖頭,“在老夫選擇追殺你們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徐杏酒,你很聰明,聰明人就不要故意說蠢話了。”

 徐杏酒其實對此心知肚明。

 桓雲若真是從頭到尾的光風霽月,沒有心存半點私慾貪念,便不會趕來追上他和趙青紈。

 有大欲則心窄,心窄到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以走,只能自己一人佔道而行。

 若是就事論事,徐杏酒其實知道自己先前的選擇,也有大錯,在桓雲交出白玉筆管的那一刻,當時自己就不該以最大惡意揣測桓雲,得知方寸物當中仙蛻、法袍兩件至寶憑空消失後,更不該藏掖,應該選擇坦誠相見,若是那時候桓雲將其中曲折解釋一番,興許雙方就不是當下的處境。但其實世事人心,遠沒有這麼簡單明瞭,自家雲上城許供奉環環相扣的歹毒陷害,讓徐杏酒不單單是風聲鶴唳,事實上桓雲身為他們的護道人,選擇了袖手旁觀,本身就是一種暗藏的殺機,一份隱蔽的殺心,興許就是借刀殺人的手段,許供奉殺他們奪寶,那桓雲便可以黃雀在後,而且雙手乾乾淨淨。

 桓雲沒有著急出手。

 陳平安便也不著急。

 許多事情,許多人,都以為自己腳下沒有了回頭路,其實是有的。

 桓雲其實是當下最尷尬的一個,雲上城徐杏酒和趙青紈,當然需要斬草除根,可是如何與這位喜好改頭換面的包袱齋打交道,危機重重,因為桓雲不確定對方的修為高低,甚至連此人是符籙派練氣士,還是那山上最難纏的劍修,桓雲都不確定。一旦確定了,無非是他桓雲身死道消,曉得了對方道行確實是高,或是對方死在自己手上,所有機緣法寶,盡收囊中,該他桓雲福澤深厚一回。

 陳平安突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道家一直在說只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

 桓雲真人笑了笑,“說得輕巧。”

 陳平安說道:“正因為誰說都輕巧,做起來才難,做成了,便是懷藏至寶,道德當身。”

 性命雙修,萬神圭旨。性命雙修,大功告成之人,便是道家所謂的無縫塔,佛家尊崇的無漏果。

 桓雲搖搖頭,“老夫知道你歲數不大,更非道門中人,就莫要與老夫打機鋒,扯那口頭禪了。不如你我二人,說點實在的,就像當初在雲上城集市,買賣一番?”

 陳平安也跟著搖頭,“只要你還想要殺掉兩人,咱們這筆買賣就做不成。話都說開了,老真人除了動了貪念起了殺心,又不曾真正釀成禍害,徐杏酒那件方寸物當中的寶物機緣,比得上你桓雲辛苦積攢了一輩子的道心?”

 桓雲啞然失笑,嘆了口氣,“怎的,要勸我收手回頭,就靠動動嘴皮子?”

 徐杏酒開口說道:“桓真人,我願意取出所有方寸物當中所有寶物,作為買命錢,懇請老真人挑選過後,為我們留下一件,好回去在師父那邊有個交待,而且我可以用祖師堂秘法發重誓,桓真人所作所為,我徐杏酒絕對隻字不提,以後桓真人依舊會是雲上城的座上賓,甚至可以的話,還可以當我們雲上城的掛名供奉。”

 徐杏酒已經將那把還是定情信物的袖刀拔出,擦去血跡收入袖中,然後隨便做了包紮,嚥下一顆隨身攜帶的雲上城珍藏丹丸。

 傷口其實不在後背,在心上。

 只不過他徐杏酒不在乎。

 陳平安嘆了口氣。

 你徐杏酒表現得越聰明,審時度勢識大體,可落在桓雲眼中,就只會是一個更大的潛在隱患。

 沒轍。

 那自己就換一種方法,風格更加北俱蘆洲。

 不然的話,桓雲就要奮起殺人,搏一把壓大贏大了。

 兩把尚未完整淬鍊為本命物的飛劍,掠出兩座關鍵氣府,懸停在陳平安一左一右,一縷纖細白虹,一道幽綠光彩。

 陳平安說道:“桓雲,還要一錯再錯嗎?”

 桓雲雙袖鼓盪,無數張符籙飄蕩而出,結陣護住自己,顫聲道:“是與劉景龍一起在芙蕖國祭劍之人?!”

 陳平安問道:“你覺得呢?”

 桓雲喟然長嘆,“難怪難怪。”

 陳平安轉頭對那徐杏酒說道:“你怎麼說?”

 徐杏酒說道:“前輩,我會帶著師妹一起返回雲上城。”

 那趙青紈哭喊道:“我不去!徐杏酒,你殺了我吧!”

 徐杏酒慘然笑道:“我們都別做傻事,沒什麼過不去的坎,青紈,你要是信我,就跟我離開這裡,我們以前是怎麼樣的,以後還是怎麼樣,我這邊沒有心結,你只要自己解開心結,就什麼都沒有變,甚至可以變得更好。青紈,誰都會做錯事的,別怕,我們有錯就改。”

 趙青紈像是走詩的玉鐲,玉鐲當中,螢火點點。一把樣式古樸的樹癭壺,在緩緩汲取靈氣。

 都是品相不俗的好物件。

 無非是陳平安看不出到底有多好而已。

 黃師那個大行囊,之所以顯得大,是背了一樣大物件的緣故,在黃師顛了顛行囊取物的時候,憑藉那些細微的磕磕碰碰聲響,陳平安猜測黃師還是得了一樁很了不起的福緣,除了最大的那件東西,其餘雜亂物件,至少還有七作為一道陣法符籙,久而久之,便有了類似水中火的光景。這般樹癭壺,可以幫著練氣士汲取天地靈氣,同時自行淬鍊成為適宜木屬靈寶的靈氣,不是法寶,可落在某些專心修行木法的練氣士當中,便是法寶也不換的好東西。”

 這麼一講,省去他陳平安許多麻煩,這把樹癭壺是絕對不會賣了,至於玉鐲,哪怕要賣也要報出一個天價。

 不過陳平安還是問道:“你覺得這鐲子,可以賣多少顆雪花錢?”

 桓雲說道:“為何不是幾顆穀雨錢?”

 陳平安搖頭道:“老真人果然當不來包袱齋,不曉得數錢的快活。”

 桓雲便開出一個價格,兩顆穀雨錢。

 哪怕是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這樣的金丹修士,一顆穀雨錢,都不是什麼小數目。

 許多金丹之下的中五境野修,尤其是洞府、觀海兩境修士,可能除了本命物不提,身上都積攢不出一顆穀雨錢的家當。便是有錢的山澤野修,輕易不會在自己身上帶著幾顆穀雨錢亂跑,多是留些小暑錢,以備不時之需,真要有用錢的地方,反正小暑錢的折算換取雪花錢,很簡單,世間任何一座仙家渡口都可以。

 陳平安笑道:“老真人,好眼光。”

 桓雲神色蕭索,“好眼光,不濟事。到底是比不得劍仙風流。”

 陳平安說道:“老真人你這見不得別人好的脾氣,得改改。”

 桓雲冷笑道:“一位劍仙的道理,我桓雲小小金丹,豈敢不聽。”

 陳平安瞥了他一眼,說道:“就怕有些道理,你桓雲好不容易聽進去,也接不住。”

 桓雲沉默下去。

 陳平安卻笑道:“不過我比老真人好一些,最愛聽人心平氣和講道理,老真人,不如咱們聊一聊符籙一道的學問,切磋切磋,共同受益嘛。”

 桓雲望向這人,真是一個性情難料的傢伙,委實是坐立難安,心中不痛快,讓這位老真人忍不住譏諷道:“不如我將幾本符籙秘笈直接拿出來?放在桌上,攤開來,陳劍仙說需要翻頁了,我便翻頁?”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收起了玉鐲和樹癭壺,小心翼翼放入竹箱當中,然後笑呵呵從竹箱中打開一隻包裹,取出一物,重重拍在桌上。

 是一塊從山巔道觀地面扒來的青磚。

 桓雲便開始閉目養神。

 這塊青磚,說不定可以被尋常仙家山頭當鎮宅之寶了。

 陳平安想了想,取出筆墨紙,開始以工筆細緻描繪那座仙府遺址的建築樣式,尤其是那座白玉拱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