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零四章 劍仙在劍仙之手

 在那青衫客抓碎藻溪渠主金身的時候,蒼筠湖湖君一臉怒容,似乎隨時都會暴怒出手,甚至不惜上岸廝殺一番。x

 但是當那人一拳打爛一位河神金身之際,湖君殷侯反而心如止水,神色平淡,面對那位彷彿一騎鑿陣的外鄉人,殷侯抬起手,雙指併攏,一淡金、一碧綠兩縷靈光,分別凝聚如小蛇,盤踞指尖,相互纏繞,殷侯輕輕一晃,以他為圓心的蒼筠湖水面,水霧升騰,青煙滾滾,瞬間籠罩住方圓百丈水面。

 渡口那邊,別說是鬼斧宮杜俞,就是晏清運轉氣機凝神望去,視野所及,都唯有霧茫茫一片,再無湖君和蒼筠湖諸多龍宮官武將的身影,自家寶峒仙境老祖似乎駕馭起了那件師門重寶,一陣寶光若隱若現,護住了所有同門修士,然後開始緩緩後撤,應該是要將戰場完全留給湖君殷侯一方。

 水霧邊緣,一條淡金色大蟒和一條碧綠色大蛇盤旋不斷,雙方銜尾飛掠,如行雲布雨的蛟龍之屬,加重湖面水霧。

 晏清只知道這是一位證得大道水神的本命神通之一,不單單是障眼法那麼簡單,而是一座類似符陣的牢籠,一旦將修士或是純粹武夫拘押其中,可以分別消耗氣府靈氣和純粹真氣,是一種既可攻又可守的水磨之法。

 杜俞始終站在原地,瞥了眼前邊那一片狼藉的渡口,塌陷得一塌糊塗,唯獨竹箱和行山杖那邊的地面,依舊完好如初。

 前輩真是仙人手筆。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前輩那一腳踏地,尚未全力盡出。

 晏清一揮袖子,將渡口塵土拂散。

 只是她眼神始終凝視著蒼筠湖湖面那邊的動靜,方圓百丈皆茫茫的水霧大陣,驟然間如同被人拽起的一張漁網,變得只有十餘丈大小,但是水霧也隨之愈發濃稠如水,金色大蟒與碧綠巨蛇竟是一左一右,直接一頭撞入了陣法之中。

 晏清心中嘆息,到底是蒼筠湖上之戰,湖君殷侯佔盡了天時地利,又有一位心腹河神用性命作為代價,阻滯那人前衝勢頭,失了先手,想必那人的處境只會越來越不妙。湖君殷侯能夠在銀屏國屹立千年不倒,以水神身份,與一國五嶽山主平起平坐,也怪不得師門老祖會選擇龍宮作為隨駕城之行的最後一處下榻之地。

 晏清瞥了眼杜俞,見他一臉神色自若。

 杜俞察覺到晏清的視線,轉頭一笑,“小小池塘,困不住我那位隨便打個噴嚏就能翻江倒海的陳兄弟。”

 晏清嗤笑不已。

 這種溜鬚拍馬的噁心言語,大戰落幕後,看你還能不能說出口。

 寶峒仙境修士已經撤出戰場百餘丈外,祖師範巍然依舊沒有收起那件鎮山之寶的神通,只見老婦人頭頂金冠有金光流溢,照耀四方,老婦人身旁出現了一位好似掛像上的天庭女官,面容模糊,一身金光,身姿曼妙,這位虛無縹緲的金人侍女衣袖飄搖,伸手擎起了一盞仙家華蓋,庇護住所有寶峒仙境修士,範巍然腳下湖面則已經結冰,如同打造出一座臨時渡口,供人站立其上。

 晏清鬆了口氣。

 祖師看樣子是不打算摻和今夜廝殺了。

 湖君殷侯依舊站在原地,但是僅剩兩位河神已經分別帶人遠去,看方向,是打道回府了,那位芍溪渠主亦是如獲大赦不說,似乎還因禍得福,滿臉遮掩不住的雀躍神色,運轉神通,化作一團水霧,飛快掠向自家的芍溪渠方向。

 晏清心知肚明,這是蒼筠湖要興師動眾,對那人趕盡殺絕了。

 殷侯還有那閒情逸致,對晏清微微一笑。

 晏清視而不見。

 湖上異象橫生。

 那座籠罩湖面的陣法牢籠,驀然出現一條金色絲線,然後水陣轟然炸裂,如冰化水,全部融入湖中。

 青衫客一手負後,同樣是雙指併攏,面對湖君殷侯,背對渡口。

 那人雙指捻住了一張金色材質的仙家寶,才燃燒小半。

 晏清疑惑不解。

 一張破障符而已?

 世間有如此威勢巨大的破障符?

 不但以此破開了湖君殷侯的陣法,從晏清和杜俞這個渡口方向,還看到了那人負後之手,輕輕握拳,還露出了一淡金、一碧綠兩條小蛇的尾巴。

 湖君殷侯見之異象,並無半點驚訝,微笑道:“一碟蒼筠湖待客的開胃小菜,這位外鄉仙師覺得味道如何?”

 陳平安環顧四周,兩位河神和芍溪渠主應該已經返回了各自轄境,從三條河渠源頭起始,不斷往下游蓄勢,幫助這位湖君佈下真正的殺陣。

 如果不是察覺到外邊的動靜,陳平安其實不介意待在陣法當中,就當是納涼賞月了,畢竟湖君殷侯的那兩條水運蛇蟒,小煉之後,可不是芍溪渠主拿出四兩水運精華的寒酸手筆。掂量了一番,最少各一斤重,不愧是一湖君主,底蘊遠遠不是小小渠主河婆能夠媲美。

 陳平安便暫時放棄了徹底小煉了那兩條水運蛇蟒的打算,背後手中那兩抹光彩,瞬間消逝不見,給他拘押入了水府門外。

 若真有後手算計,害得自己體魄神魂吃點小苦頭,也算那位湖君殷侯的本事,陳平安認個小栽。

 人身小天地氣府之內,兩條水屬蛇蟒盤踞在水府大門之外,瑟瑟發抖。

 一頭瘋狂趕來的火龍,高高揚起頭顱,冷冷俯瞰著這兩條螻蟻不如的賤種。它一隻爪子輕輕摩擦地面,如果不是它們身上帶著一點熟悉的煉化氣息,一爪下去,也就沒了。

 水府大門瞬間打開,又猛然關閉。

 原來是兩位綠衣童子扛起了金蟒、碧蛇就跑。

 那條由武夫純粹真氣顯化的火龍挪動龐大身軀,緩緩轉身,悠悠離去。

 湖君殷侯攤開一隻手掌,是一粒金身碎塊,正是暮寒河河神隕落後的全部遺物。

 其餘還有一塊更大的,當初一拳過後,兩顆金身碎片崩散濺射出去,拇指大小的,已經給那青衫客攫取入袖,如果不是殷侯出手搶奪得快,這一粒金身精華,恐怕也要成為那人的囊中之物。

 殷侯輕輕搖頭,嘆息一聲,這位暮寒河河神,雖然在三位河神當中戰力最低,卻是最為忠心耿耿的,跟隨自己也早,既有芍溪渠主的資歷,也有藻溪渠主的善解人意,就這麼死了,有些可惜,死了之後只留給自己這麼一粒金身碎片,更是可惜。若是加上那顆稍大的,興許才可以增加百年修為。

 殷侯手心那粒金身碎片沒入掌心,打算大戰之後再慢慢煉化,這倒是一樁意外之喜。

 死了一位所謂的麾下大將算什麼,回頭再跟屏國皇帝討要一個誥命封正便是,反正這位河神的左膀右臂,早已蠢蠢欲動,覬覦河神之位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然自己女兒閨閣中多出的那幾件奇珍異寶,是怎麼來的?

 這位暮寒河河神,在這百年間就私藏了兩位資質不俗的美婢,金窩藏嬌,龍宮真要計較起來,死不足惜,不過是他這位湖君大度,不願寒了眾將士的心罷了。

 陳平安瞥了眼更遠處的寶峒仙境修士,擺明了是要坐山觀虎鬥,其實有些無奈,看來想要賺大錢,有些懸了。這些譜牒仙師,怎麼就沒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都說吃人家的嘴軟,剛剛在龍宮宴席上推杯換盞,這就翻臉不認人了?隨手丟幾件法器過來試試自己的深淺,不算難為你們?

 對於這撥仙家修士,陳平安沒想著太過結仇。

 蒼筠湖則不一樣。

 山水神的主動為惡,作祟一方,與修道之人的不行善,漠視人間,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湖君殷侯見那人沒了動靜,問道:“是想要善了?”

 陳平安答道:“等主菜上桌。”

 殷侯縱聲大笑,“好好好,爽快人!”

 陳平安眯起眼。

 坐鎮蒼筠湖千年水運,轄境大如北俱蘆洲的那些小藩國了,想必這麼多年下來,都是這麼笑看人間的?成精得道封正,修成了水神手段,這輩子就還沒掉過眼淚?

 湖面上,沒有濺起半點漣漪。

 蒼筠湖湖君身前卻多出了一抹青色身影。

 身穿一襲絳紫色華貴龍袍的殷侯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躲避,打算試一試眼前“劍仙”拳頭的斤兩。

 伸出一手,擋在身前。

 那件“奼紫”龍袍,是這位湖君耗費大量神仙錢、精心煉製的法袍,一件貨真價實的法寶,擱在黃鉞城和寶峒仙境,都是一等一的仙家重寶。所謂的家底,仙家山頭就得看門派中的法寶到底有幾件,他這湖君和那些山嶽正神,則看手中攥著幾個可以肆意安排心腹上位的正統神位。

 好重的力道。

 法袍之上的一條遊曳蛟龍竟是當場崩開。

 湖君殷侯借勢倒滑出去數丈。

 莫不是一位金身境的武學大宗師?所謂劍仙身份,只是在水仙祠那邊故佈疑陣的障眼法?

 不過殷侯依舊面不改色,再次抬手,又接下一拳,這次身上兩條水運蛟龍炸裂開來,不過何謂法袍?這件奼紫,便是那些靈氣孕育而出的蛟龍,能夠聚散隨心,哪怕暫時碎去一兩條法袍蛟龍,依舊可以如那神不傷及大道根本的前提下,瞬間重塑金身。如果僅是這兩拳的力道,殷侯有把握讓此人出拳百餘下,到時候再看是自己這件法袍靈妙非凡,還是你一口純粹真氣更加綿長。

 第三拳已至。

 法袍同時炸碎了兩條遊走於大袖上的蛟龍。

 殷侯神色有些凝重起來。

 正要思量是否運轉神通脫身,畢竟與其這般戲弄對方,兩河一渠聲勢已成,三尊金身神,即將攜水湧入蒼筠湖,完全無需他這位身份尊貴不輸人間帝王的湖君親身涉險。若非想要在那仙子晏清面前抖摟一番湖君風采,此人想要在蒼筠湖水面上近自己的身,登天之難。

 一直懸停湖面數尺的殷侯在被一拳打退後,一腳悄然踩在湖水中,微微一笑,滿是譏諷。

 一拳又至。

 一塊彷彿冰雕湖君神像砰然碎裂。

 湖君殷侯站在距離湖面數丈之下的遠處水中,雙手負後,抖了抖手腕,舒展筋骨一番,果真是位純粹武夫,難怪敢為所欲為,胡亂打殺自家的渠主、河神。

 殷侯後背心處如遭重錘,拳罡傾斜向上,打得這位湖君直接破開水面,飛入空中。

 所幸只是碎去了奼紫法袍上的六條蛟龍。

 若是九龍同時崩散,法袍暫時就要失去作用了。

 這與兵家至寶甲丸化作的神人承露甲,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頭一拳敲下。

 空中響起一聲洪鐘大呂般的聲響。

 殷侯剛離開蒼筠湖,就再度撞入湖中。

 湖君殷侯雖未體魄如何受損,卻覺得這兩拳,真是生平大辱。

 隨後湖底下。

 如有一連串沉悶冬雷在蒼筠湖水下生髮。

 湖水激盪。

 只是大浪臨近那位手擎華蓋的金人侍女附近,便像是被城池高牆阻攔,化作齏粉,浪花層層疊疊,紛紛被那層金色寶光阻攔,如無數顆雪白珍珠亂彈。

 範巍然笑道:“上岸觀戰。”

 承載眾人的腳下冰層懸空升起,風馳電掣去往渡口那邊。

 老嫗在寶峒仙境是說一不二的存在,當下沒有任何一位修士懷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