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

 老秀才再次走出山水畫卷的時候,看到少年崔瀺仍然躺在地上裝死,冷哼道:“成何體統。”

 崔瀺直愣愣望向天幕,“活著沒半點盼頭,死了拉倒。”

 老秀才走過去就是一腳,“少在這裡裝可憐,就不想知道為何小齊只是要你跌境,而沒有除之後快?”

 崔瀺眼神恍惚,喃喃道:“當初你被趕出文廟,齊靜春非但沒有被你牽連,反而繼續境界高漲,本就說明很多問題了,他齊靜春早就有資格自立門戶,跟你文聖一脈早已貌合神離,所以他自覺沒有資格殺我,希望將來由你來清理門戶。”

 老秀才怒其不爭,又是一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的就是你這種人!我數三聲,如果還不起來,你就這麼躺著等死算了,大道別再奢望,三!二!二,二……”

 崔瀺打定主意不起身。

 把老秀才給尷尬得一塌糊塗,只得轉身朝陳平安使眼色,幫忙解圍。

 陳平安點點頭,從李寶瓶手開一面,藉此神魂完整、千載難逢的機會,問你自己本心去。”

 崔瀺呆若木雞。

 最後,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老秀才和陳平安兩個人,一老一小,相對而坐。

 老人微笑道:“禮聖要秩序,所有人都懂規矩,希望所有人都講規矩,之後散播學問的遊士,當遊士成為世族,就有了帝王師學,後來又有了科舉,廣收寒庶,有教無類,提供了鯉魚跳龍門的可能性,寒門不再無貴子。規矩啊,面面俱到,勞心勞力,而且越往後,人心浮動,越吃力不討好。人性本惡嘛,吃飽肚子就放下筷子罵孃的人,人世間何其多哉。”

 老人抬頭望向少年,“所以我呢,如今在找兩個字,順序。”

 老人自言自語,“我只想將世間萬物萬事,捋清楚一個順序。比如那可恨可憐,問題癥結在何處,就在於禮聖已經教會世人足夠多‘可恨’、‘可憐’的判定標準,但是世人卻不夠懂得一個‘先後之分’。你連‘可恨’都沒有捋清楚,就跑去關心‘可憐’了,怎麼行?對吧?”

 陳平安點了點頭。

 老人笑問道:“單單聽上去的話,順序二字,是不是比秩序這個說法差遠了?”

 陳平安眉頭緊皺。

 老人哈哈大笑,也不管少年能想通多少,自得其樂,喝了口酒,“如果這兩個字放在禮聖的破茅屋之內,當然就只能算是縫縫補補,我撐死了就是個道德禮樂的縫補匠罷了,但是如果將這兩個字放入更遠大寬廣的一個地方,那可就了不得嘍。”

 陳平安問道:“哪裡?”

 老人將酒壺提起,放在桌子中央,然後攤開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抹,“如此看來,酒壺這棟破茅屋,不過是光陰長河畔的一個歇腳地方而已。但是。”

 老人略作停頓,微笑道:“這條光陰長河是何等形勢,關鍵得看河床,雖說兩者相輔相成,但是同時又的的確確存在著‘有為法’。世間有諸多說法,順流而下,順勢而為,所以我想要試試看。”

 陳平安問道:“禮聖是要人在規矩之內,安安穩穩而活,有些時候,不得不犧牲了一小部分人的……絕對自由?而老先生你是希望所有人都按照你的順序,在你畫出的大道之上,往前走?”

 老人笑著補充道:“別覺得我是在指手畫腳,我的順序,是不會過猶不及的,只是在大道源頭之上付出功力,之後水流分岔,各自入海,或是在中途匯合,成為湖泊也好,繼續流淌也罷,皆是各自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