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95章 巧合(第2頁)


 兩人趕到了茶樓,大早上的,有營生的在忙碌,沒營生的閒逛也沒有這麼早,就只有這一桌客人掌櫃夥計眼裡看不到他們也得看得到了。


 訟師與牛晉夫婦互相致禮,牛晉招呼上茶果點心,早點還有肉菜盤子。訟師塞了個半飽,才問:“老先生,究竟是何事?”牛大娘子一開口就帶著哭腔:“為的小女。”


 “大娘子莫急,慢慢說來。”


 接著由牛晉說,牛大娘子則在一邊啜泣,一個說、一個哭,引得正閒的掌櫃和夥計都來聽。訟師好容易把事兒弄明白了,張口第一句就很懂:“那娼婦,官的私的?”


 牛晉道:“是私娼。”


 訟師嘴比腦子快,問完了一句又後悔了,這是好長時間沒有大官司了,他有點急了,不該這麼沉不住氣的。他清清嗓子,說:“論說,以前有過例子,養恩大於生恩,然而那是雙方身份相當。你們這個,一方是賤籍,一方是良民,混淆良賤,先就不合禮法,她把人要回去,你也是白養。她又只有這一個女兒,要回來供養自己,於情於理都是合的。想來老先生自己心裡也是明白的,否則不至於往那私娼窠子裡站崗。”


 牛晉道:“先生只管說怎麼辦,我必重謝的。”


 訟師慢條廝理又吃了一塊五花肉,抹抹嘴,才說:“這私的,倒比官的好辦些。若是官的,我勸你們趁早死心。私的麼,還有轉圜的餘地,不過要……”他比了個數錢的手勢。


 牛晉道:“只要官司能打成。”


 兩人又是一番的講價,牛晉道:“走得匆忙,身上沒帶錢,先生放心,你我可寫下文書……”


 “哎哎哎,那個可不好這麼弄!”訟師說。官府不喜歡訟師,他還寫文書?找打不是?


 牛晉道:“容我先去籌錢,您後半晌到我家裡來拿。”


 訟師道:“好!小可這就回去寫訴狀,您的事情,可耽誤不起啊!”牛晉讓掌櫃的給訟師打包吃食回家,訟師也沒有拒絕,提著紙包走了。掌櫃的卻是個熱心腸,往牛晉對面一坐,道:“老先生,你可信不得這個人呀!有這個錢,不如僱兩個人,把你家小娘子搶回來一藏。都比找他可靠!”


 牛大娘子其實已經動了個“既然官司能贏,為什麼還要殺人?人是好殺的麼?”的想法,見掌櫃的這麼說,忙問:“怎麼?”


 “凡大包大攬的,沒有能成的!且京城地面的訟棍,有名的、有本事的,不是刺配就是逃走。這一個,您見著他那衣著打扮了嗎?吃東西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他像是個有本事的人嗎?別閨女沒救回來,倒被他把養老錢給騙了。有那錢呀,跟那鴇子好好講講價,把閨女買回來都行!”


 牛晉夫婦聽了一耳朵掌櫃的說辭,猶豫著回到家裡,半真半假籌了些錢。下午訟師來的時候,牛晉道:“還差五貫。”訟師道:“老先生可真是……要講價,上午就該講定,我憶寫好了狀子帶來,你……我只好把後半截撕了,給你前半截了,您現在出的,就是前半截的價。”


 兩下正在講著,忽然來了一個鄰居:“牛老爹!大喜!菩薩顯靈了!”


 牛晉站了起來:“我還喜呢?”


 “哎~那個老鴇子,今晨被人發現淹死在了井裡啦!她家門口還有一隻跌破了的酒壺,喝醉失足!哎喲喲!你趕緊接女兒去呀!別叫他們搶了先!”


 牛晉夫婦大喜,對訟師道:“勞先生白跑一趟,早間飯食算我請的,這裡有五百錢,先生拿去僱車回家。”


 訟師還要理論:“她的身份已然被人知道,你不要打官司追回嗎?”


 鄰居先說話了:“你這人好生無禮!孩子親孃沒了,不就輪到養父母了嗎?又不是官的,私的,花些錢就贖了來!牛老爹,錢省著些,你還要拿一筆錢接女兒呢!”


 牛晉彷彿被潑了一盆冷水,道:“對對,老婆子,錢收起來,接女兒。”


 ——————————


 清晨的河面上籠著一層輕霧,極薄。整個花街都在沉睡,勞累了半宿,她們還要再等一小會兒才能起來,送客,準備一天的生活。付小娘子緊張極了,她的那封信裡,讓她這個時候過來,說,從某個門裡會有一個女人出來,手裡拿著一封信。這個女人會站在河岸不遠處的一口井邊,她只要輕輕一推,就可以了。


 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已經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真的能行嗎?


 付小娘子躲在一株柳樹後面,看到那個小門裡真的走出來一個穿著大紅紗裙的女子,步子有一點不那麼良家,體態卻還保持著一點風韻。這個女人走到了井邊,到了她藏身的柳樹前面,手裡果然拿著一封信。


 付小娘子耐心地等著,幾次伸出手去,又縮回了樹後。女子的耐心似乎也耗盡了,對著河面罵罵咧咧:“什麼玩藝兒?倒要老孃等,莫不是戲弄老孃?”她又拿出那封信看了一看,喃喃地說:“三百貫,三百貫……還是少了,我要找他要五百貫……再要綵緞十,不二十匹。”


 付小娘子不再猶豫!


 猛地一用力!撲通一聲,女子掉進了井裡,付小娘子扯住了那封信搶了過來,又躲回了柳樹後,周圍是沉睡的花街。終於,井裡沒有任何聲音了。


 付小娘子的心噗噗直跳。


 她殺人了!


 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只是那麼輕輕的一推。


 紙被攥得皺了,她理平信紙讀出了信的內容:想買這女人的女兒,但是因為她的事情鬧得太大,所以不願意到她家裡去,也不想叫別人知道,如果有意,就清晨沒有人的時候,帶著信到外面井邊面談。出價三百貫,當然,可以還價。


 付小娘子把信團成一團,揣了起來。


 一口氣跑到了庵堂,付小娘子坐在地上倚著後門,緊張得手腳都在發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跑回來的。好像過了很久,一個小尼姑走了進來,說:“小娘子,你怎麼在這裡?”


 付小娘子抱著頭,說:“我想早些出去,看能不能乞著錢,沒吃早飯,頭有點暈,坐這兒緩一緩。”


 小尼姑把她攙了起來,說:“咱們先回去,再慢慢想辦法吧。”


 付小娘子進了屋裡,說:“我好些了,先去廚下幫忙,再給孩子盛碗粥。”


 “師父說,你再拿一個雞蛋給小郎。”


 “哎……哎!”


 盛粥的時候,她順手把紙團扔到了灶下,看著那裡的火先一暗,接著亮起來,慢慢把紙團燒成了灰燼。


 看著灶火,她想:我的事兒,怎麼辦呢?他們會失信嗎?


 廚房裡的人多了起來,付小娘子幫忙把粥盛進大桶裡,看尼姑們擔出去吃早飯,自己也盛了鍋底兩碗粥,拿了一個白煮蛋,回房剝開了,在粥裡壓碎了,摻著喂兒子吃。小孩子被打得很重,搖醒了又咳血,張口吃了一口,對著母親笑笑,說:“娘,不哭。”


 付小娘子一點胃口也沒有了,說:“娘沒哭,你吃。”


 小孩子盡力吃了半碗就吃不動了,付小娘子小心地把孩子放平,她聽尼師說,這裡治兒科不是很擅長,但是能看出來,恐怕傷著了內臟,不是很容易治好。付小娘子走的時候狠心,再讓她見著小孩子,眼前曙光又現,她就又捨不得孩子了,想著讓小孩子好好的。


 粥放得涼了的時候,花姐來了,問道:“怎麼了?”


 花姐心裡惦記著庵堂,今天過來時想祝纓已經出手了,應該事情就妥了,不想在山門外卻看到了付小娘子的丈夫還在那裡,她就來問問付小娘子有什麼變化。


 付小娘子道:“他,吃不下東西。”


 花姐道:“你先吃飯,我給你看一會兒孩子。”心中很奇怪:怎麼回事呢?


 付小娘子吃了兩口,忽然問:“那個畜牲還在外面嗎?”


 花姐點點頭。付小娘子心裡一則以愁,一則以恨,愁此人不走,恨此人不死。連帶的,將那個策劃的神秘人也怨上了:我已動了手,那個畜牲怎麼還活著呢?


 屋子裡十分安靜,一旁的杜大姐說:“我去幫尼師。”她在這裡住了兩年,熟門熟路,找到了尼師之後拿出一份契書,說:“師傅,我有一件難事。”


 尼師道:“你的劫數不是已經過了嗎?”


 杜大姐說:“這個,我拿著覺得不得勁兒。又不知道怎麼辦好。”


 尼師將契書一看,道:“哦,你欠主人家的。他們還給你了?”


 杜大姐說:“我沒欠錢。”


 尼師一聲嘆息:“這是在救你的命啊,沒有這些錢,你就要被帶走了。”


 “我知道的。可是這……”


 尼師道:“這個東西,在你的手上是沒有用的。”


 “那我……”


 尼師慈愛地撫著她的頭,說:“自己想,什麼時候都不遲。”


 “師傅,我是個笨人。”


 尼師道:“你把這個交給他,以後就再無反悔的餘地了。不交給他,以後你有事,他未必再保你。”


 杜大姐臉上現出難過的神情來,尼師道:“日子長著呢,慢慢想。”


 “哎。師傅,我回去幫忙了。”


 杜大姐雖然一直話不多,花姐還是察覺出了不對來,問道:“杜大姐,有什麼難事麼?”


 杜大姐脫口而出:“想付小娘子哩。”


 主僕二人嘆息了一回,看看付小娘子,人也呆呆地坐著。主僕二人都為她發愁:能借著兒子的病拖個一天兩天、三天五天,久了,可怎麼辦呢?那個男人的早飯,都是庵裡給他拿了兩個饅頭,他還嫌棄沒有酒肉,要帶了妻兒回去呢。


 付小娘子只管想:我的事呢?他們辦了沒有?


 忽然又想起來:對了,我還有事沒辦!


 她跑了出去找到尼師。尼師正在算賬,小尼姑把她攔在了屋子外面。尼師放下賬本,走出來問道:“什麼事?”付小娘子哭著說:“孩子,孩子咳血了。”尼師道:“你先去,我這就來。”


 往孩子病榻前看了一回,說:“只好盡人事聽天命了。”


 付小娘子又哭了起來,忽然說:“能、能求求別的大夫麼?”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十分不好意思。


 尼師很憐惜她,說:“你也可試試,有合適的,可以請過來瞧。我只這孩子不宜挪動。再者,他父親還在外面……”


 付小娘子當即起身:“我從後門走。”


 她這一天走了許多個藥鋪討藥,好些人都在街上看到了她。第二天,她依舊避開了丈夫出門。等她晚間回來的時候,卻聽小尼姑說:“那個人沒在山門前了。你要小心呀。”


 付小娘子知道,她給這庵堂帶了許多麻煩來,好些個小尼姑被那個男人下三路地罵。她低聲說:“實在不行,我就走,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啦。”


 小尼姑心裡有點不快,但付小娘子這麼說,她又不好意思了起來,說:“都是苦命人,能護一時是一時,你要能逃走,不如就逃。逃得遠遠的才好,不然要被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