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兮1 作品

第123章 這澡是沒辦法洗了 194-195

194 天地廣闊,何處魂歸?

 相柳最近出入大荒,越來越覺得時局不利神農義軍,物資最是難搞,營中的吃食一旦降了標準,普通兵將也便都惴惴起來,關在帳中,依然會聽到營帳外此起彼伏的嘆氣聲。

 那日傍晚,相柳從義父處議事歸來,撥冗送了一批深海的海膽去小夭那裡,待到天色擦黑,才從瀛洲島趕回清水鎮旁的深林山坳,遠遠便看到一個孤零零的人影蜷坐在一塊枯樹旁,衣飾分明是自己營中的兵士,如此脫離隊伍孤身獨處,不知為何?相柳放輕步伐探了過去,又走近了些,那人絲毫不覺有人接近,似乎正沉浸在某種情緒無法自拔,相柳已經可以藉著夕陽餘暉,看清那人的臉,是營中最為年輕的一個小兵。殘部裡多是年長的兵將,所以相柳對他有些印象。

 相柳還記得他剛歸入自己麾下時,熱血沸騰的一張臉,年輕,但氣盛,他參軍之時神農殘部已呈凋敝潰敗之頹勢,他是在軍中每況愈下的時候加入了這支隊伍,沒打過一場勝仗,沒見過一次輝煌,也正是因為這樣,相柳對他很有些印象。

 因為在那時,這樣的神族子弟是可以有所選擇的,他完全可以選擇作為歸降的一方,依然錦衣玉食,與親眷們在新皇制下生活,雖不敢奢望前程錦繡封官拜爵,怎樣都好過隱匿行跡離鄉背井。但軍中用人之際,他還是來了。相柳給過他委婉的提示,可那時,那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給出了一句答案——

 「寧做敗軍之卒,不做亡國之奴。」

 這個看似稚嫩的男孩子,心口跳動著,確是義軍之心魂,身體裡流動的,確是大義之血液。相柳將他編入隊伍裡最末的編制,希望給他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和成長。軍中規制森嚴,普通兵卒之上,更有隊長司長多個職級,所以後來的日子,相柳也鮮少有機會再與那新兵接觸,一晃百餘年,他似乎滄桑了些,但按年歲來算,依然也只是個年輕人。

 “九……將軍大人。”那沉思中的士兵終於發現了迫近的素白身影。

 “今日沒有輪值?”相柳看他面對自己,依然有些拘謹,便放低身姿也隨地而坐,與他僅有半臂的距離。

 “今日我不當值。”那士兵搓了搓雙手,那是一雙佈滿傷痕的手,義軍每一位兵士都有這樣一雙手,為了藏匿行跡,總是身處惡劣的環境中,日曬霜凍有之,蛇蟲鼠蟻有之,每日為了生存所作的高強度操練下,一供一防都勠力拼殺,往往也會被同袍的冰刃所傷。若看那些傷口來論資歷,他倒未必輸給其他諸國軍隊裡的司長。

 “怎麼獨自離隊了?還這般不警惕。”相柳語氣平淡,所以也聽不出到底是真的責怪,還是隻是溫和提醒。

 那年輕的士兵倒是對這位年輕的將軍頗有敬重之意,哪怕他隨口說說,也萬般上心,當即便要屈膝行禮認錯,被相柳單手扶回了原地。

 “我……只是近日聽聞,族中最後一位血親,壽盡離世了。”那士兵說到最後,目色便有些恍惚。

 “壽盡而逝,算不得是壞事。”相柳想要給他些許安慰。

 “我……我聽聞,那位長輩被舊帝允諾,可葬在神農山的一處墓地,也算是魂歸其所。將軍……我只是突然想到,自己若有那一日,不知有沒有魂歸之處?”那士兵目色所望之處,正是遙遙神農山的方向。

 那樣年輕的一個孩子,所思籌的卻是死生之事,相柳不敢冷淡對之。相柳想起瑲玹登基後的一日,確實傳來一句口信,說是神農山有兩處山頭已空置暫留,只派了最妥帖親信看顧,那便是答應了相柳救治小夭的交換條件。相柳語氣里居然帶了些哀傷,“我與新帝早有約定,神農山上,會有我們的位置。”

 “你是說那位黑帝?”年輕的士兵不可置信地看向相柳,全然忘了這樣的目光略帶不敬,然後,他忽然深深低下了頭,一雙滄桑的手將整張臉捂個嚴實,肩膀輕輕顫抖著,從指縫間透出般聲微不可聞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