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她疼了很多很多年。

像是覺得自己剛剛拒絕得有些乾脆,京尋修長的身姿終於俯下身來。

他手上握著一個橙黃色的橘子,遞到秦不聞跟前,表情看上去有些緊張。

“殿下,吃橘子。”

那橙黃色的橘子被剝去了橘皮,就連橘子上的白絡也被挑得乾淨。

京尋不太喜歡剝橘子皮,如今這般“紆尊降貴”地給她剝橘子,也只是擔心她真的生氣了。

秦不聞輕笑一聲,接過京尋手上的橘子。

溫涼剔透的果肉被秦不聞拿在手上,秦不聞看著那橘子,不覺笑出聲來。

京尋垂眸觀察著秦不聞的表情,似乎是很擔心她會因此生他的氣。

秦不聞剝了一瓣橘子,放進嘴裡。

橘子好酸。

酸得秦不聞五官都皺在了一起,眼睛緊閉,嘴巴抿成了一條線。

“怎麼了?”

京尋皺皺眉,一臉擔憂。

秦不聞不動聲色地回覆表情,隨即露出一抹平常的笑意,將橘子遞迴給他:“來,你嚐嚐。”

京尋毫不懷疑地接過,將剩下的橘子全都放進嘴裡。

可他嚐到味道後,卻也只是微微皺眉,隨即恢復原樣:“不好吃。”

秦不聞哭笑不得:“不好吃你怎麼不吐出來?”

京尋神情平靜:“殿下給的。”

秦不聞無奈地搖搖頭:“是我給的又怎麼樣?如果我給你餵了顆毒藥,你也嚥下去嗎?”

像是不明白殿下為何會問出這種問題。

京尋神情帶著疑惑與不解,卻仍是認真地頷首,回答秦不聞的問題:“是。”

自然會嚥下去。

——那是殿下給的。

殿下這麼做,自然有她的用意。

即便殿下是想讓他死,他亦在所不辭。

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意義。

——因為對於京尋而言,殿下的命令,便是全部。

在京尋的眼裡,秦不聞的命令與行止,高於仁道,高於生命,甚至高於他自己。

聽到京尋的回答,秦不聞愣了一下,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許久,她看著京尋,無奈又縱容地笑笑:“京尋,你這樣笨,以後會被壞人騙走的。”

京尋聽了,十分認真地點點頭:“那殿下,不要,拋下京尋。”

他會跟隨她一輩子,這樣,就不會有壞人把他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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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閣最高處。

兩個男人的容貌九分相像,兩人相對而立,衣袂飄飄,風聲不絕。

容疏收了拂塵,定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宮溪山的面容有些憔悴,嘴角卻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為了我。”

是宮溪山先開口的。

樓閣高處的風聲太大,灌入兩人的耳膜,就連兩人的聲音都有些模糊了。

容疏睫毛輕顫,他稍稍眨眼,眸中像是進了風沙。

他不語。

宮溪山看著他,繼續開口:“但是容疏,不必這樣的。”

“這是我的選擇。”

容疏的眼中閃過厲色:“宮溪山,該死的不應是你。”

他上前一步,眼眶猩紅:“你分明……應該成為國師,受萬人崇敬的……”

而不是如今這般,消瘦清減,身遭天譴,時日無多。

宮溪山聞言,扯了扯嘴角。

面前的男子與他相貌相似,丰神俊朗,清明潤玉。

宮溪山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宮家,他被寄予厚望時,容疏的境遇很是窘迫。

他承認,他的父母其實並不愛他們。

相比起“愛”,只有“價值”才能得到更多的關注與偏袒。

起初父母以為,他天資聰穎,會是那個命定的國師人選,所以對他疼愛有加,不曾苛待。

反觀那時的容疏,因為缺少爹孃的疼愛,在那個吃人的蠱毒世家中,甚至過得連下人都不如。

——宮溪山看到了。

宮溪山也清楚,這偌大的宮家,除了容疏,他似乎再也沒有以命相搏的親人了。

一想到這裡,他就什麼都不怕了。

他開始瀟灑玩鬧,寄情山水。

那些道法與天理,他分毫不看,一股腦地送去給了容疏。

後來,如他所料,父母發現,他才不是什麼天選的國師人選。

——只不過是個會兩點筆墨的酸臭文人罷了。

反倒是容疏,天理道義,句句詳實,字字通義。

“愛”便傾移了。

他成了境況窘迫,生活簡樸的那一個。

幸好他還會一些書法字畫,一經問世,竟也在京城博得了一個好名聲。

只不過,宮家父母並沒看到,或者說並不在意這些。

——只要阻礙了宮家國師位置的人,便都是敵人。

最後,宮溪山成為了那個敵人。

所以,他被爹孃關押在逼仄的房屋之中,不見天日。

“沒有什麼應不應該的,”思緒至此,宮溪山笑得輕鬆,“容疏,我想那麼做。”

“哪怕是為了讓秦不聞往生,將天譴轉移到你自己身上嗎?”

容疏高聲質問。

宮溪山眸光輕晃。

不知想到什麼,宮溪山垂眸輕笑,眉眼都溫柔了幾分。

“是,容疏,”他笑得坦蕩,“我想這麼做。”

宮溪山身上中的,並不是什麼“朽蠱”。

每一屆的國師,都有自己的“天道”。

道運昌隆,國運興盛;道運衰敗,國運渺茫。

是以,繼任國師的首要任務,便是護住自身“道運”,只有這樣,才能去談守護“國運”。

若是道運損毀,便不能成為國師。

——宮溪山成不了國師的。

宮溪山的“道”,早就毀了。

他只見了秦不聞三面。

便毀了自己的“道”。

像是憤怒至極,容疏抓起宮溪山無力的右手,對著他低吼道:“你右手無力,一身傷病,身體冷寒不止,冬日下雪時,又受刺骨裂心之痛!”

“宮溪山,值得嗎!?”

宮溪山的右手使不上力氣。

他只是抬眸,對上容疏的眼神。

那眼神不似痛哭,卻更像是悲憫。

“可是,這些傷痛,她承受了很多很多年。”

——他身上所有的傷口與疼痛,其實都來自當年的秦不聞。

秦不聞割斷了右手筋脈,所以他右手再使不上力氣。

秦不聞雪中立了整夜,所以他從來畏寒,身體冷涼。

秦不聞肩胛處受了傷,所以他每當雪夜,那些骨頭便如割心剜肉般疼痛不止。

“容疏,她疼了很多很多年。”

“怎麼辦呢?”

“我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