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夢不歸 作品

第36章 代泠受過 心荷繞凡

一心挑撥離間的冷香,終究是得到了懲罰。

只不過她小心思轉的快,李代桃僵了一番。

林楚凡嘶嘶抽著涼氣,很想回頭告誡她:上一次,裹挾在各門各派之間,反覆挑唆之人,算是我親手火葬的。

可再一看這凌亂的包廂,他只能搖頭一嘆。

且不管七派席位打得叮噹作響,下首處一群人,依舊看得入神。

除卻個別心生恐懼,餘者全都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真是無知者無畏。

林飛藉著銀絲拉扯,細細塗抹藥粉,卻苦於創面太大,他已經撕扯掉了整個長衫前擺。

況且,林楚凡是整條左臂焦黑,散落了不少傷藥,也未曾塗抹到向下的一面。

好在書童中衣穿著一套短打勁裝,索性將外衫脫掉,免得不倫不類。

短暫驚訝過後,天心仍是走了過來。她看似閒庭信步,卻是三兩步就來到了楚凡身側。

冷香低著頭,捏著林楚凡背後的衣服,瑟瑟發抖。

天心擰著眉頭瞪了泠杳一眼,又看著抽冷氣的楚凡,卻是沒再追究,“這都擋不住,你退步了。”

她說是這樣說,手裡卻泛起微白的光澤,就要覆到青布包裹之外的手掌上。

大概她不如子曦精通,一定要解除傷患,才能更快治癒,她也是如此傳授楚凡的。

“別!”

林楚凡一陣擺手搖頭,卻是牽扯了銀絲的另一端,被狠狠拉扯幾下。

他這才咬著牙,換了右手搖擺,“如今的立場,你當眾為我療傷,更解釋不清。而且,省點兒力氣,應付後面的人吧。你不會以為,嚇住一個冷香,就能萬事大吉了?”

“冷香?”天心眉眼紓解,頗有幾分呆萌。

這你都不知道?

楚凡無奈,眼神示意背後。惹得兩女一陣無語。

人家泠杳的名字蠻清幽雅緻的,被你胡亂一弄,平白媚俗許多。

就這樣,泠杳躲著不露面,天心守在牆邊。看似二人對峙,實則圍著林楚凡,罷戰言和。

整個戰場,也被一條銀色絲線,斜分為二。

西南方向,是唐、江二人舞音潑墨,打得黑水四濺,難解難分;東北角,卻是魔隱宗二人鬥三劍。

莫柴以一敵二,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壓得對方緩緩後退。

莫韭相對輕鬆,發揮餘地也更大。她劍指試探一番,熟稔了對方的路數,變為左手劍配右手拳,攻守結合,將那劍客打得口鼻溢血。

奈何其後有子曦照拂。

劍客每次被重拳擊退,口噴血霧,很快就能分到一縷白光,迅速恢復體力,再次搶攻而來。

如此反覆多次,反而是莫韭有些吃不消。

她的隔空拳威力巨大,似乎對身體消耗也很嚴重,這已經是她今日第三次顯出這種情況。

正在林楚凡忍著疼痛,為她提心吊膽的時候,橫生枝節。

或許是破壞比修復更容易?

那位流連於重傷與痊癒之間的劍客,似乎終於迎來的身體的極限。

即使有神奇的療傷巫術輔佐,傷終究是傷。多次折騰過後,他終於堅持不住。

劍客本想著一劍刺出,直取對方左臂,拼著硬挨一拳,也要將那惱人的劍指廢掉!

他若是開場就有這等狠辣的心性,或許不至於拖拉至此。

羅綺的推測,還是很有道理的。那白光巫術,對外傷有奇效,於內傷卻治標不治本。

林楚凡如是想著,那邊莫韭也察覺,對方節奏變得凝滯。

莫韭手腕一翻,隔空指力瞄著劍客腋下,就是一戳。

如此直白的角度,他本可以躲開的。奈何腿腳發麻,四肢痠軟,硬是受了這一指,被戳的全身橫移,撞向了戰場分割線。

他的厄運開始了。

操控銀絲,與金絲拉扯的公主殿下,正惱於自己無法取勝,此時卻有人來搗亂。

洛青荷左手向上一提,連帶著林楚凡也跟著一抖。

他還來不及疼痛,就聽到一聲怒喝;“沒用的東西!礙手礙腳。”

眾人聞聲望去。

只見那紅裙少女,右手斜抬數寸,手腕一抖,一抹蒼翠的綠色,蓬勃而出。

綠色藤蔓蜿蜒盤旋,聚攏在她腳邊上,看不出具體多長。但見她右手握住一甩,藤鞭一震,抽在那踉蹌後退的劍客身上。

霎時,布片破碎,血肉飛濺,劍客一聲哀嚎,向前撲倒。總算是沒有碰觸銀絲。

這一手既出,算是震懾了眾人。

殘餘兩位劍客,刻意引著莫柴,貼在牆邊大戰。

唐小青藉助地利,也掃了一眼,不動聲色向後退去,逐漸來到窗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想逃走。

一條極細的銀絲,卻是將戰場劃分出寬有數尺的界限。公主淫威,可見一斑。

這可是,一言不合,對自己人都下手的狠茬。那劍客,畢竟是三王子手下,就這麼半死不活的倒下。

氣喘吁吁的莫韭,看著倒地不醒的劍客,以及那破碎的鞭痕,微微咧嘴。

她也沒想到,當年那個懵懂的公主殿下,如今變得沉默,又如此狠辣。

那翠綠的藤鞭上,滿是荊棘倒刺兒,抽得那人皮開肉綻,卻是一點兒血都沒染……林楚凡卻是知曉藤蔓上的血肉去了何處。

不知出於什麼考量,妙手回春的子曦,不再對那名劍客施救,任由他傷痕猙獰的趴倒在地。

公主殿下微微皺眉,似乎不喜歡被人注視、議論。

她左手發力,那銀絲泛起光華,繃得甚緊,疼得楚凡想開口求饒。卻忽然感覺手心一疼,那金絲被她奪了過去?

天心卻不在意,反而拿著林飛手裡的藥,倒在楚凡滲血的手中。

這一幕,看得朱赫胖臉直抖。

這都哪跟哪啊?你的兵刃被奪,不想著要回來,反而給敵方的累贅上藥?你若有心救他,怎的不自己收回兵刃?

現在的年輕人啊,心思都如此深沉複雜麼?果然,自己終歸老矣。

這次回去,交代一下後事,著手閉關吧。也沒幾年可以荒廢,早些晉升靈月,還有更多可能,否則……

公主殿下收回銀絲之後,揉捻那根金絲,反覆端詳幾許。她又將那垂頭喪氣的金色蚯蚓,放入酒杯中涮了涮。

觀眾們不明所以,暗自猜度,公主定然是嫌棄它刺穿過林楚凡的血肉。

卻見那一襲紅裙,踩著親自割裂開的界限,緩緩走到了諸邪道席位。原來,這不是界限,是一條退場通道?

“你還真下得去手!”洛青荷頗有幾分自來熟的意味。

鮮紅宮裙少女,探出一隻小白手,掌心向上,託著一個扭曲的金絲。

青荷將金絲送到天心面前,剛好擋住了她包紮小黑手的視線。

天心略微有些不悅。她側目而視青絲披散的公主,雙手卻是未停,用一條紅絹絲巾,在林楚凡左手背上,系出一隻蝴蝶結……她包紮完成,將那條火腿,輕拿輕放,還給了憂心忡忡的林飛。

洛青荷不解其意,“嫌棄?我用酒水清洗過,他們都看到的。還是說,你怪我多事,洗掉了他身上的味道?”

公主殿下開始還蠻正經的,說著說著,就變了格調。

蒼荷跟在身後,面色尷尬,卻不敢出聲,強忍著捂臉的衝動。

洛青荷促狹地笑著,那隻小手還很有節奏,一搖一擺,就差送到天心面紗裡。

楚凡也是略感緊張,生怕這二位再起什麼衝突。他只能用完好的右手,偷偷摸向左邊,捏著天心的斗篷,扯,拽……

天心臉上一熱,抬腳踢了他一下,勾手攝回金絲,逃也似的返回屏風處。

這一幕旁人不知,卻落入了躲在身後,佯裝鴕鳥的泠杳眼中。

原本聽著兩女交鋒,實則是公主殿下一人開口,想著終於有人出來教訓這個天心。

卻看到林楚凡偷偷拉扯人家裙子?姑且算是斗篷吧。

後者不以為忤,反而撒嬌一般,輕踢了他一腳。然後,就對那挑釁的公主退避三舍。

這也太不天心了!

不行!今天這一幕,一定要讓師姐知曉。必須得提高警惕!

洛青荷似乎意猶未盡,對著林楚凡背後冷道,“惹禍精!天心都走了,你還在這躲貓貓呢?多大了,還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

冷香正在籌謀,如何揭發這二人之間的隱秘,好叫師姐早些防備。

卻不料被公主殿下公開點名,還冠上了‘惹禍精’的頭銜兒。

她先前被天心追打的怨氣,一下就湧了上來。

打不過天心,我也認了。你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也敢撩撥我?藉著今日雙方立場敵對,高低我要教訓你一番。

如此想著,泠杳長身而起,背貼牆壁,雙手一前一後架起。

她冷眼看著紅裙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早就看你不順眼,竟然敢穿比我還紅的裙子,也難為你駕馭得住。

公主殿下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揹負的雙手放到身前,翠綠的藤蔓扭曲而出……卻在探向泠杳的途中,被林楚凡一把捏住,任由那倒刺,戳入手中。

林楚凡頭也不回,罵道,“你是老鼠麼?撂爪兒就忘。之前羅綺是怎麼囑咐你的?還不從哪來回哪去?”

冷香微微一呆,師姐囑咐我的時候,你不在的!這也能猜到?

她被林楚凡罵了幾句,這才有些警覺。天心退避三舍,或許並非因為羞赧,反而是這位公主殿下?

這公主不似以往那般胡鬧,行事反而頗有章法。事出反常,不得不防。況且,師姐夫先前,還替我擋了毀容的劫難,不妨信他一次。

泠杳心思轉念間,前後招架的雙手,緩緩放到左腰處,微微蹲身,行了一禮。

倒是難為她,貼著牆壁,也能如此禮數周到。

公主殿下眉毛一揚,似乎是沒想到,這樣也行?她一愣神兒的機會,泠杳踩著小碎步,閃身返回自己的席位。

儘管杯盤狼藉,桌椅盡毀,至少那塊地方是天香閣的,暫時無人搶佔。

接連兩次挑釁未遂,公主殿下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那原本準備包裹泠杳的藤蔓,反覆攀爬,將林楚凡整個右手,纏繞得嚴絲合縫。只看那外露的一層,滿滿得木刺,活像一顆流星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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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凡疼壞了。卻被公主殿下罵道,“嘶……狗賊!你搞什麼名堂?”

公主殿下一驚,迅速散去藤蔓,還忍不住甩了幾下手臂,一臉嫌棄的看著林楚凡。

若非顧念青禾和熊寶,恐怕早就一鞭子抽上來!本想刺他個皮裡肉外,順便吸點血,也算小懲大誡。

卻沒想到,他手上沾了渙靈散,一吸之下,險些中招。

還不等林楚凡應答,公主殿下,就開闢了今日的第三戰場,“呦!朱掌櫃?你到時會多清閒啊!”

林楚凡當場見證了,何為‘薑還是老的辣’!

朱掌櫃起身行禮,二話不說,順著公主劃開的界限溜溜地返回窗邊。那原是距首席最近的座位。

朱赫落座之後,對於身前亦或身旁的打鬥,不聞不問,繼續倒茶喝酒,置身事外。

青荷公主取而代之,入座諸邪道的席面,將林楚凡擠開稍許,自己在左稱尊。

蒼荷倒是無妨,悄咪咪站到身後,也就是了。

確實苦了林飛,他不願鬆開少爺重傷的手臂,卻也不敢和這位公主殿下太過頂撞。只好跪著平移,抬著手臂,挪到桌案對面去。

這一幕雖尷尬,但是入了青荷的眼。她依稀記得,當初與這位書童,還發生過些許,沐浴豔事。

洛青荷抿著嘴無聲一笑,左手探出,將那倒地不起的劍客,捆著拖了過來。

她右手高舉,狠狠拍了林楚凡後腦一下。那聲音著實不小,驚了許多人側目而視。

然後,那手就離不開,反而捏著楚凡的後頸,入肉三分!就像拎著一隻圓滾滾的大貓?只是有點兒拎不動。

無人得見的視角下,一絲絲殷紅的血線,經由藤蔓,匯入青荷左手。

她略微眯起眼睛,舒爽得輕哼幾聲,又皺眉將其倒轉,灌入右手五指,進而充入林楚凡體內。

林楚凡那條包裹嚴密,形如火腿的左臂,悄無聲息得以復原。同等舒爽之下,林楚凡就矜持許多,並無過多複雜的音調。

他卻還是忍不住,扭頭向公主諫言,“此處人多嘴雜,他可是三王子麾下。”

“哼!”青荷雖不情願,卻也能聽得進此等忠言。

她直接一腳橫踹,將那半死不活的劍客鬆了綁,送出好遠。

蒼荷在身後暗中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只是那劍客,滾得過於遠了,已然來到西南戰場。

江濟海一手潑墨劍法,已經翻來覆去打了數個來回,正愁無法破局。剛好有一人貼地偷襲,他佯裝不知,腳下卻不慢,隨意踩踏幾下,仰躺摔倒。

他正想著借腳下工具人負傷,卻不料來者早已半死不活。情急之下,江濟海只能將手臂,往那墨玉簫管上一磕。

接下來,他臉色慘白,額頭見汗,氣喘如牛,蹣跚著向後退去。

看得唐小青一陣皺眉,演得真好!只是看著很生氣。

幾乎就在同時,調息恢復的莫韭,信手切入了莫柴的戰團。

她是真的體力好,還是打架上癮?總之,三拳兩腳,將那兩人擊退。

眼見三場混戰,接連偃旗息鼓,子曦也不矯情,直接收了巫術。

他藉著掩袖擦汗的時機,與洛宣交換了新的眼色。三王子繼續鼓掌,這次,是一長兩短的節奏。

末席結尾處,周羽門主身旁,猛然竄出一個人影。

眾人驚奇,三位劍客都不建功,你孤身一人,還想……結果那人撞開雅間的木門,對著樓下吹了一聲呼哨。

轟隆……一陣木質樓梯的踩踏聲,夾雜少許刀劍出鞘的嗡鳴。

“嘖嘖!”

卻是青荷公主,一番搖頭晃腦,臉上譏諷之色,一覽無餘。

洛宣瞧了一眼,只好佯裝不見。沒辦法,這位妹妹,便是國主老爹,都未必能搞得定。

她今日沒有直言譏諷,只是捶打了幾個手下,洛宣已經感到面上有光了!

林楚凡尋聲看去。

卻是之前,一樓大廳中的人物,三三兩兩一組,鬆散的圍做一圈,堵在了雅間門外。

這三王子,的確有些門道,至少比那洛雲強些。儘管手段下作,卻是計劃得嚴絲合縫。弄不好,這些人也只是外圍打手,真正的殺招,指不定在哪藏著!

“怎麼中毒了?”

青荷看了眼門口,瞧了眼三哥,最後眯著眼掃了一下冷銀面具。她薄唇輕啟,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楚凡卻是知曉,這話是跟他說的。

他招呼林飛躲到自己身後,慢慢收回已經康復,卻不得不裝病的左臂,

林楚凡頭也不轉,盯著身前的半杯酒水,嘀嘀咕咕,“那天沒睡好,將渙靈散錯當歸綺丹嚼了。”

公主殿下嘴一撇,顯然是不信的,卻也不再追問,“好自為之吧。莫將自己玩死了,無端連累熊寶。”

場中一聲嬌喝傳出,“果真是掛羊頭,賣起了狗肉,且還不止一塊兒!宴請為名,威逼利誘為實咯?只是不知,此舉,是神諭教之意呢?還是炎國王室的態度?”

泠杳學乖了不少,嘴上不饒人,卻不敢再牽扯天心那檔事兒。

唐小青也在平順氣息,聞言不得不開口接過,“今日之戰,本就有些莫名其妙。即便你二人,在此勝了我五派弟子,又能如何?天下之大,門派何止千百,修靈之士更是多如過江之鯽。貴教難道要為了那所謂的傳播信仰,將事情做絕,與天下為敵?”

莫韭卻是豪情萬丈,“多說無益!打架從來不看人數多少。這一場,我魔隱宗接下了!”

她將馬尾一收,團成丸子,綁紮腦後。

莫柴更是個不怕死的,將闊劍向地板一插,開始擼臂挽袖。

林楚凡現在願意相信,這二位,就是戰鬥狂人。他們的字典裡可能沒有害怕、撤退這類詞語。

子曦恢復了自信風采,中正平和之聲,如春風吹過,灌入眾人耳中,“此乃我等七派的意氣之爭,與天下人何干?”

此時,此地,最尷尬的,反而是那些無關之人。

他們真的並不屬於任何一邊,既不支持神諭傳教;也不是三王子狗腿;更不是七派之中的反對派。對於神諭傳教,沒什麼看法。

他們單純是來赴宴的,或者是說,刺探第一手情報的。

諸如,冰嵐、許進、周羽……以及那一大票叫不出名字的遊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