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 作品

第294章 崑崙奴面具

比起她不要他,他不要她的後果更嚴重吧。

她要是不在了,他最多難受幾天,該發號施令還是發號施令,到時候他估計就直接不做權臣做皇帝了。

當皇帝有什麼難受的?坐萬里江山享無邊孤寂麼?

才不是,到時候一堆新人舊人宮女太監還有朝臣們給他噓寒問暖給他送美人造兒子,皇帝才不會難受。

難受的是她好吧。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雖然說如果他膩了,他應該也會養著自己。

但是那時候差別就有點大了。

她現在可以說是受盡寵愛。

要是一下子從受寵到被冷落,這個身體到心理上的落差還是會很明顯的呀。

而且三個孩子看到母親被父親冷落,心裡也會難受的吧。

他們還那麼小,要是提前接受這些陰私,以後萬一長成魏承那樣粗暴偏激的性子怎麼辦?

那百姓危矣,她不能眼睜睜培養出三個危害他人的毒瘤啊。

而且子憑母貴呢,以後這個男人萬一喜新厭舊有了新歡,有了其他的孩子——

一想起來就麻煩。

江都沒有待太久,魏承帶著她繼續南下,一邊逛一邊處理公務,時不時也要去當地官衙舉辦的宴會露個臉。

大多時候,她都以魏承姬妾的名義陪伴在他左右。

一來這樣方便他,二來她也樂得輕鬆。

越往南去,所見景象越是富庶,尤其是以餘杭為盛。

聽聞太后與丞相南下臨幸,中書省尚書檯相關隨行官員,隨行宮人,還有江南官員等官吏大大小小數百條舫船停泊在西湖,丞相和太后與民同樂,不清路設禁,遊人和商販接踵而來。

據說比平時要多出好幾倍。

透過打開的舷窗往外看,畫船輕舟,交錯成線。

小舟上有賣果蔬,美酒,花籃,團扇,粉耳,泥嬰,彩旗等西湖土宜。

大一些的畫舫,除了坐滿了美人歌姬和恩客,有的還盛滿珠翠,銷金綵緞,瓷器,藤筐,犀簟等貴重商貨。

有膽子大的商戶搖著小舟想靠近御船,求賣售貨,剛沒說兩句,還沒靠近,就被羽林衛攔住驅趕離開。

“竟不遜色於洛陽呢。”

餘杭郡守以及各大小官吏上船覲見太后和丞相,中間一扇蘇繡屏風格擋,她坐在上首的美人榻上,魏承負手站在窗邊看著舷窗外的人山人海的嘈雜景象。

他原本微微出神,聽見身後女人低聲感嘆,回頭笑:“不是來過?從前不是這樣?”

下頭還戰戰兢兢站著一堆人。

她張了張嘴,想說那時候她窮得叮噹響,每天腳都走得起了水泡,哪有心思欣賞美景。

而且沒錢只能擠在酸臭擁擠的人群裡,一抬頭是曬得人發燙的大太陽和四周人的腦袋,一低頭是灰撲撲的黃土地。

有權有勢,餘杭才是熙熙攘攘盛世氣象,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西湖畫舫,衣香鬢影。

沒錢沒勢,餘杭就是餘杭,地是磨腳的,太陽是滾燙的,休息時是坐冷板凳的。

但是想到旁邊還站了一群餘杭百姓的“父母官”,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又咽了回去。

她瞧著有的小船上什麼也沒有,只有孤零零一兩個女孩盛裝打扮站在船上搖櫓漫遊,有些好奇,問了一句:“那船上怎麼什麼也沒有?”

魏承順著她說的地方看去,心裡雖然明白是做什麼的,但是沒說,只搖頭,“不知道,不感興趣。”

一旁的一個小吏解釋道:“這些船孃叫‘水仙子’,一般都會些彈唱,善言談,等待遊湖客人的召喚,上船陪酒作樂,太后娘娘和丞相若是想召她們來,微臣這就去準備。”

花樣倒是多。

魏承沒少見過吧。

他真不知道?

她才不信。

銀霄又看了一眼,果然是體態婀娜,妝容精緻,再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算了。

她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不用了。”

魏承似笑非笑的掃了那小吏一眼。

“什麼時候下去?”她問他。

男人臉上難得有一絲猶豫,他走到她身邊,手輕扶上她的背,微微彎腰看著她的眼。

“今日人多,路上不安全,你就在船上我。”

“嗯。”她點頭,可是又有些不確定,“不能出去逛逛麼?”

他也很為難。

他自然不想讓她出去的,今夜人潮洶湧,萬一出了什麼事情——

可是她難得想出去玩。

“我早些回來,回來接你下去玩。”

“嗯。”

魏承果然很守時,她原本以為他只是敷衍一句,沒想到真的在申時末酉時初趕了回來。

派人來傳話讓她下來。

她原本正抱著靈均給他讀詩聽,他“咿咿呀呀”好像在跟著她讀。

知道魏承在碼頭邊等她,她把孩子遞給一旁的奶孃,換了身輕軟又好看的蓮青素羅長裙,手臂挽上一條煙霞粉的輕紗披帛,腳步輕快地下船去。

男人一身絳紅蓮枝暗紋織金圓領袍,湖上微風撩起裙角,露出玄黑紈絝。

不知是他這一身衣服筆挺又俊逸,還是人長得太好看,饒是已經讓禁衛不遠不近地跟著,也時不時惹來路過男女的側目。

湖上風燈搖曳,街道集市上彩燈成群,他把她護在手臂間,有些後悔沒讓人事先開路。

但是看她一臉欣喜的東張西望,他笑意吟吟,也沒說啥。

“你看!那船上有人彈琴吹簫!”

他眯眼掃了一眼,笑吟吟“嗯”了一聲。

銀霄拉著他將湖上賣儺具玩具的小舟招了過來,買了兩個崑崙奴的面具,一個給他帶上,一個給自己帶上。

他皺了皺眉,拿著面具看著面具張牙舞爪的大黑臉,覺得太醜。

“快戴上呀!”她戴著面具對他呲牙咧嘴。

“等下戴。”

他“嘖”了一聲。

“不戴算了。”她白了他一眼,伸手拿了過來,“不給你了。”

“行——”他笑道:“你替我拿著,我回去了戴給你看。”

她紅著臉轉過頭。

其實湖邊湖上不僅有商船和遊人,還不少少男少女年輕夫妻跑來這裡幽會,魏承牽著她走到斷橋邊一棵掛滿了紅綢飄帶的百年相思樹下。

扔給賣紅綢的攤主一片金葉子,拿起一根紅綢,寫上了兩人的名字掛到了樹枝上記了個結。

一旁攤主連連躬身感謝,男人置若罔聞,銀霄揮揮手說了不必謝。

一塊來買紅綢的還有好幾對年輕夫妻,頻頻看向這邊。

不知道是今夜氣氛的緣故,還是怎麼的,她只覺得十分甜蜜,抿唇笑起來,兩頰嫣紅。

魏承也低頭,朝她看過來。

滿天繁星,彩燈如晝。

滿樹紅綢,壁人成雙。

“開心嗎?”他摸了摸她的臉。

“開心。”

男人笑了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剎那間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下來。

“我也很開心。”

女人眼波瀲灩地望著英俊的眉眼。

忽然不遠處傳來喧鬧聲。

兩人轉頭望去,不遠處一扇燈架不知為何倒了,人潮波濤一般湧動起來,騷動一陣一陣擴大外延,不知是不是發生了踩踏,還是出了其他什麼事情。

男人眉頭輕輕皺起,捏住她的手腕,將她半抱半拉地帶出人群,“跟魏寧回去。”

她擦反應過來,手裡還捏著那隻崑崙奴的面具:“你呢?”

“你回去等我。”

他沒說要跟她一起回去。

聽他的總是沒錯的。

畢竟每一次,他的決定都沒出過什麼差錯。

攥住面具的指尖微微發白,“好。”

她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魏寧護送著她往船上去。

碼頭緊閉,人潮瘋了一般四處亂竄,所有人的尖叫聲,驚惶聲四面起伏。

她抱著靈均在寢殿裡走來走去,心狂跳。

魏寧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

“他什麼時候回來?”她問。

“臣不知。”

她強行鎮定下來,坐到榻上。

陌生的城池讓她有些許不安。

也許待會就回來了,等人潮散了,他也許有別的計劃呢。

只是沒有跟她說。

更漏一滴一滴地落在金盤裡,一對崑崙奴的面具靜靜擱在案上,無邊孤寂一圈一圈盪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