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桑寧寧從未想過,在秘境之中,她最先遇到的,竟然會是桑雲惜。
“你躲在這裡?”桑雲惜穩穩落在桑寧寧面前,她不似傳聞中的那樣虛弱,相反,她周身繚繞著黑霧,面容猙獰,眼底盡是渾濁的瘋狂。
“我可找了你很久啊,桑寧寧。”她道,“聽說你先前屠盡桑家,連桑曜安那個蠢貨都沒有聽我的話再去找你的麻煩……呵,你倒是風光得很。”
看著面前這個突兀地出現的女人,桑寧寧其實並沒有一下子就認出對方,唯有對飯語氣中的恨意和熟悉讓她覺得耳熟。
“桑雲惜。”
桑寧寧偏過頭,眉宇間輕輕皺了一下。
她倒是不怕,只是覺得奇怪:“你的手臂,是怎麼接上的?”
桑寧寧分明記得,流光仙長曾與她說起過,這玉容劍上自帶一股怨氣,所以之前才會讓她屢屢手掌流血,但同樣的,被玉容劍所傷之人,也很難恢復。
聽見桑寧寧如此發問,桑雲惜卻像是被人戳破了什麼,驟然陷入了一種更加瘋狂的狀態:“是啊……我的手……我的手……是你!是你毀了一切!”
時至如今,桑雲惜仍在將一切的錯誤都推到旁人身上。
桑寧寧懶得再與她廢話,她抽出了長劍,直接霹靂而下!
相比以往幾次面對桑雲惜時,那種若有似無得窒息與壓迫感,這一次桑寧寧身上十分輕快。
再也沒有了那種好似重於千鈞的壓力,桑寧寧可以暢快地使出劍法,僅僅十招之內,她就將桑雲惜打得再無還手之力。
本來也該如此。
桑雲惜從未認真的練過劍,她所依仗的,從來都是那些陰詭之道罷了。
眼見事已至此,桑雲惜唇邊露出了一個陰森的笑意,她渾身上下的傷口不斷地向外湧出血霧,似乎要形成一個什麼陣法。
桑寧寧冷靜地看著這一切,腦中飛速流過景夜揚、符執清在閒聊時曾與她說起過的許多機關訣竅。
這血霧來的蹊蹺,應當……
“小心。”
幾乎是與聲音出現的同時,桑寧寧向後仰著身體,輕盈避開了攻擊。
她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卻看見了一個劍修。
一襲白衣,手持長劍,翩然而落。
左儀水?
桑寧寧頷首:“左道友。”
左儀水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一瞬,語氣如凝寒冰卻又分外堅定:“小師妹。”
桑寧寧略微皺起眉:“我記得我說過,左道友可不必如此稱呼我。”
聽桑寧寧這樣說,左儀水沒有生氣,反倒淡淡一笑。
“你還記得啊。”他道。
左儀水也不管桑寧寧是否接受這個稱呼,自顧自地往下道:“容家供奉怨鬼,以世間怨魂為養料,獻祭眾生供家族昌盛,桑雲惜與容家勾結,還妄圖操控於我,讓我在這離恨天境裡為她傀儡,極難對付。”
實際上
,這一切遠比左儀水訴說的還要難受。
他當斷不斷,一時心軟忍下了這門婚約,想修無情道,卻又自覺對不起未來的未婚妻……
步步猶豫,時時不定。
於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左儀水握著上凝劍,他的餘光落在桑寧寧身上,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受。
倘若……倘若當初真的是桑師妹與他……
左儀水別開臉,冷冷道:“此處陣法詭譎,桑師妹快離開吧。”
此處不定,她自該有生路。
桑寧寧搖搖頭:“該說這話的人是我。”
她平靜地戳穿了左儀水的偽裝:“左道友,你身上都是傷口,還是暫且退到一旁,這一切——”
“——該由我來解決。”
冤有頭,債有主。
桑雲惜身上那些血腥之債,她今日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桑寧寧嗓音平靜,可她手下的動作卻是半點不慢,劍勢猶如一陣旋風一般風速掠過,直接將那將成的血霧陣法攪得一團散開。
左儀水一怔。
他第一次認識到,面前的這位桑師妹,似乎並非如她外表的那樣冷漠。
桑寧寧砍斷了桑雲惜重新拼接在身上的胳膊,又斷了她的雙腿。
對於桑雲惜已經不成調子的慘叫聲,桑寧寧充耳不聞,眼神平靜到近乎冷漠:“還差一口油鍋。”
如桑雲惜對很多人所做的那樣。
然而就在桑寧寧舉起最後一劍時,她卻忽然發現,她動不了了。
那些本已熄滅散開的血霧又重新聚在了一起,血球高高的凝聚,四散飛舞,狠狠地砸向了各處。
“不好!是怨魂凝聚……他們要選出怨魂之尊!”左儀水揮劍抵擋,卻仍不住後退,“桑師妹!退開!”
桑寧寧不會退開。
桑雲惜的身形一晃,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從她身後升起。
桑寧寧面容平靜,但心頭卻是一跳。
太熟悉了。
這曾是困擾了她許多年的夢魔。
縱然猜到,但在這一刻,桑寧寧還是繃緊了身體,心底有些發寒,連手掌的血流到了劍柄處掛著的那截小小白玉上都未發覺。
她動彈不得,只能聽那黑霧桀桀笑了起來:“小丫頭,你撐不了多久。你的同門、親友、師長……他們都將成為我的養料。”
“啊,還有你那個大師兄。”
說起容訣,周遭的血霧如火球四處飛揚,濺起的火舌不斷燃起,空氣中的溫度不斷上升,幾乎要將這座山峰化作火海。
黑霧似乎想起了什麼,身影從桑雲惜的身軀中抽離,驟然扭曲幾乎要貼到桑寧寧的臉上:“不過是一個獻祭品,也敢——”
敢什麼?
黑霧一愣,呆呆的低下頭。
它那本該無懈可擊的身體被一節白骨貫穿撕裂,體內的怨氣順著白骨飛速的向外流淌,一切的一切好似都要離他遠去
。
不、這不可能!
這一切它已經做過太多次了,分明過去幾百年都未曾失敗過,為何這一次會這樣?!
“嘖,我說你這行不行啊?他看來還不死心啊。”
黑霧的口中發出了“嗬嗬”之聲,它僵硬地回過頭,卻見身後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年郎正舉著一把重劍,挑釁似的看著他。
意氣風發,無所畏懼。
“怎麼?”少年見它回過頭,嗤笑一聲,湊了上來,“不認識我了?”
……鶴山雨?
怎麼會是鶴山雨?!
這個人不是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他們算計而死,成為它的祭品與養料了麼?!
面對黑霧的震撼,鶴山雨——也就是流光仙長懶得多言,他無趣地用劍捅了捅黑霧後,就直起身體,看向了一旁的桑寧寧。
“我說吧,老子當年可帥了。”流光仙長對著桑寧寧挑了挑眉,“老……為師沒騙你吧?”
桑寧寧:“……嗯。”
她轉過頭,卻見大師兄抬手,毫不費力地捏起了黑霧的衣角。
容訣的臉色依舊蒼白,流露出了幾分病態,可他的動作卻如行雲流水般遊刃有餘,眉目間也悉數是從容與溫和。
“你、你……你不是容訣。”
黑霧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但又似乎沒有,整團整團的發著抖,顫顫巍巍的似乎要散開,但又被容訣禁錮著,全然無法自由。
“清珩劍、玉容花……你是容清珩!你是容清珩對不對!”
容訣耐心地糾正:“已經沒有清珩劍了,我現在有的只是寧寧劍。”
流光仙長露出了胃疼的表情,湊到了桑寧寧身邊,小聲道:“徒兒,等出去,你就把他那把劍沒收,送給為師如何?”
桑寧寧毫不猶豫道:“好。”她道,“只要……你們都還在。”
流光仙長微怔,繼而抬手拍了拍桑寧寧的肩膀,大笑道:“沒這麼糟。”
他看向前方,口中道:“寧寧,還記得勾魂引麼?”
……
慘叫聲驟然響起!
容訣將那團黑霧凝固在了一處,漫天的黑霧幾乎遮天蔽日。
這股怨氣濃郁到幾乎可覆天地,決不可流入紅塵人世。
若是按照最初的計劃,容訣本不該管的。
怨氣湧入人世間,但凡心有所怨之人皆會被影響,繼而被吞噬消除,從此以後,世間就會成為他所希望的、最簡單幹淨的模樣。
眾生在下,皆為傀儡。
但現在……
容訣眉眼掠過另一邊,極淡的眉眼中卻落下了不合時宜的淺笑。
紅塵雖壞,但也算多彩。
她本該就擁有最璀璨的色彩,而不該被困於身側一隅,從此之後成為他人掌中物。
誰都不行。
連它自己也不行。
於是那些黑霧,在下一秒倏地散開,悉數湧入了容訣的身體。
流光仙長嘆了口氣,帶上了另一個後輩,悄無聲息地退開。
桑寧寧注意到了這一切,但她並沒有絲毫退縮,只定定地看向容訣。
她道:“師兄也要拋下我麼?()”
容訣怔了一瞬,笑了笑:寧寧,你可還記得你曾經的心願?⑥()”
心願?
桑寧寧:“我……我說過想要站在高處。”
“還有呢?”容訣態度溫和,眼神如化開的春風,浸滿溫柔。
望著這樣的容訣,桑寧寧張了張嘴,眼神錯開了一瞬。
她知道大師兄在問什麼。
桑寧寧低聲道:“我還想,殺盡天下怨魂。”
“現在,我就是這世上最大的怨鬼,也是你要殺死的最後一隻怨鬼。”
容訣微微一笑:“眾生之道,在於予萬物一條生路。你殺了我,大道既成。”
桑寧寧攥緊了手中的劍柄:“大師兄,你不用怨氣,我不用
靈力,我們就如以前那樣,用劍法比一場,好不好?”
容訣包容一笑,眉眼彎彎:“好。”
他知道,若是比試只有一種可能。
她贏,他輸。
因為他已有了作為一具骸骨不該有的軟肋,而她卻沒有。
她也不必有。
容訣想,若真讓他成了怨鬼之尊,從此操控天下萬物為傀儡,那在他安排的人生裡,桑寧寧必定是風霜不侵襲,月輝落滿身。所念者若有離別意,他日定有歸來時。而她這一次,只需要快快樂樂、毫無陰霾的活著,便可以了。
可是容訣又知道,桑寧寧定是不願如此。
她從不是一株需要旁人精心呵護的花草,也不是那些被圈養起來逗弄的寵物。
容訣無聲地嘆了口氣,旋身錯開桑寧寧的攻擊,輕輕喘息。
如果硬要作比,那麼她該是一隻青鸞,合該翱翔晴空,風雨亦不能阻。
只是他知道,任何一隻青鸞——無論是他幻化而出的,還是真實存在的那些鳥兒,亦都不可與她比較。
桑寧寧握著劍,望著容訣,心頭沒有半點鬆快。
她的那四套劍法和反勢已然馬上要悉數使出,唯有……最後那一套。
月鳴長生的劍招反勢,她一直未曾掌握。
陰詭昏暗的樹林裡似乎陷入了寂靜,隨著桑寧寧的這一劍落下,一道溫柔的亮光生起,這道亮光不似日光那樣明亮耀眼,反而更像是一道皎潔溫柔的月色,在亙古中無聲的訴說著人世別離,卻又不容拒絕地將世人籠罩。
“月鳴無生。”
容訣咳嗽了幾聲,而後扯出了一個笑來。
他的身形已經有些不穩,周身都在向外溢出些怨氣,可聲音卻依舊溫柔。
容訣抬手擋住了桑寧寧的攻擊,溫聲道:“你用這一招,比我當年還要好。”
“只是這樣,還不夠。”
桑寧寧嘴角小小的揚起了一個笑。
() “你錯了大師兄,這不是‘月鳴無生’。”
劍勢陡然翻轉,在容訣驚訝後,悉數是讚歎的目光中,桑寧寧緊繃的神情變得鬆弛了許多。
她看著容訣的身影消散,桑寧寧低下頭,望著手掌中的玉容花,輕聲道:“這一招叫月鳴,長生。”
在她的劍下,活人怨鬼死傷許多。但無論是人是鬼,死去的,永遠不會是她的大師兄。
方才流光仙長就曾提醒過她,可用勾魂引留下魂魄一縷。
但是桑寧寧還有更好的法子。
她修眾生道,她的劍招反勢可以讓已經碎裂的小風鈴重新變成玉容花,而這上面還有大師兄的血——
那,為何她不能直接用這樣的反勢,勾起大師兄的魂魄呢?
這樣的事情自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極容易被他人所攻訐,弄不好也會釀成大禍……但桑寧寧有把握。
於是她這樣做了。
也成功了。
最大的怨氣已然解決,離恨天境的半空中浮現出了金光閃閃的出口。桑寧寧看向那些立在出口處,拼命朝自己招手的同門友人,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她低下頭拾起了地上的木劍,輕聲道:“大師兄,我們回家。”
在桑寧寧手中,那把被稱為“寧寧劍”的木劍,亮起了一層小小的光芒,猶如鸞鳥落下後,終被人借住的尾羽。
一劍紅塵,一念喧囂,縱然昔年桂花載酒已逝,但日後,還有許許多多的歲歲年年。
朝朝暮暮,與你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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