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91.第九十一章 草芥與寇仇

    當靈應軍退入渾源城時, 這座荒涼的小城並未給予他們英雄般的款待,儘管這些生疏而懵懂的士兵盡力去拼殺了,一三十人身上帶著不同程度的傷, 其中有幾人受了重傷,但到底被揹回來了, 還有幾個人是被抬回來的當他們入城時,柔軟而溫熱的身軀已經漸漸變得僵硬, 他們或許是懷著恐懼而死的,但恐懼中也許殘存一絲驕傲,畢竟他們是與敵人作戰時而死, 他們理應得到體面的葬禮。
 

    但宋軍從上到下對此都很冷淡。
 

    渾源城從上到下也對此很冷淡。
 

    那些逃進城的士兵無暇分給死去的戰士一個友善的眼神,他們逃過了一劫, 驚魂未定, 得躲到一個安全的去處, 慢慢消化這場戰爭。其中有些宋軍砸開了城中百姓的家門,兇狠地要求他們將他藏起來。有小規模的宋軍在潰敗的一瞬間完成了從兵到賊的轉變, 他們不僅衝進百姓的家中, 還將他們沒有勇氣指向敵人的刀斧揮在了百姓身上。
 

    因此城中亂了一陣, 一部分士兵要去關城門,一部分士兵要站上城牆, 一部分士兵在燒殺擄掠,還有一部分士兵要四處抓賊, 具體哪一部分士兵做哪些事,都看各營指揮使對自己部下的控制力。
 

    李嗣本渾渾噩噩地回到了縣府, 這位很擅長做學問,也很擅長做官的安撫使在深吸一口氣,並喝了一杯茶之後, 神志被周圍心腹噪噪切切的聲音逐漸喚醒。
 

    “相公何必驚慌”他們一聲接一聲,“金人背信棄義,趙良嗣欺君誤國,獨相公力挽狂瀾,拒敵於孤城之下,此真有丈夫之勇,名將之風啊”
 

    面色蒼白的勇丈夫聽他們這麼一說,臉上就慢慢有了血色。
 

    “諸君今日親見金虜兇殘,恐不可擋呀”他嘆道,“我是一心要與應州共生死的,諸君卻不必玉石俱焚,還是早早離城為上
 

    有人立刻就落了淚,“今見相公之磊落從容,方知疾風知勁草之真意呀”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嗚嗚嗚”
 

    城中還是亂糟糟的,但他們這些大宋最英勇,最高尚,最有氣節的文士是既沒工夫,也沒心情去管的,他們仍舊是不知道對面到底多少人,多少馬,由什麼兵種構成,他們的弓有多遠,斧又有多重;
 

    他們也不知道四面城牆該佈置多少人,其中弓箭手多少,當輪幾班,夜裡值守又該是如何配置;
 

    他們甚至連城中糧草多少都暫時不準備去思考了。
 

    那些都與他們的名聲無關,也不是京中的官家和相公們關心的
 

    他們首先確定了這場戰爭中,安撫使李嗣本的忠貞節烈,態度可嘉,而後確定了在李嗣本到達渾源城後,他們守住了這座孤城
 

    兩個目的都達到了,還要什麼自行車呢誇呀誇譚帥,誇樞密院,更要誇官家的聖明領導,以及大宋如日中天的威儀
 

    這些文采精妙的幕僚擬定了幾篇戰報,鄭重地交給他們的相公,得到相公首肯後,其中最出色的一篇快馬加鞭,跑出了渾源城。
 

    坐在街道的陰影裡,半張臉糊著血,因此需要不停揮手驅趕蒼蠅的某個靈應軍士兵指了指信使飛馬出城的方向。
 

    “相公們是去尋救兵了嗎”
 

    士兵們脫了甲,道士們甚至將道袍也脫了個精光,裸著上身,挑陰涼處躲著。阿皮打來了四桶水,一群赤膊道士立刻湊過來,有瓢的用瓢,沒瓢的用手,可手也是髒兮兮血淋淋的,伸進水桶裡,那桶水立刻就變得渾濁髒汙起來。
 

    但誰也不嫌棄,片刻就喝了個精光阿皮能打到水,全靠他胳膊粗,力氣大,打敗了三個不知哪一營的潑皮,才得了這四桶寶貴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