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if線（5）
“……我才……沒有哭。”紀旻悶聲道。
燃燃眨了眨眼睛,心想，大哥哥明明哭了。
紀旻抱著懷裡的小孩坐在地毯上。
他身上的脆弱僅僅放縱了一瞬，便收了回去。
可即使只是一瞬,對他來說，也是難得的安慰和放鬆。
紀旻稍稍鬆開懷抱。
懷裡的小孩身上還穿著睡衣,拖鞋已經掉在了地上,現在正光著小腳丫。
紀旻伸手幫他把鞋子穿上,又捏捏小孩的手,問他：“冷不冷？”
小孩搖搖頭。
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情變好,小孩臉上終於露出了點笑容。
紀旻也笑了一聲,蹭了下他的臉頰。
夏天的雨夜，還是有些涼。
小孩在門邊呆了很久,臉頰一片沁涼。
紀旻頓了頓，問他：“哥哥一直沒有理你，有沒有生氣？”
小孩搖頭，仰著那雙乖巧地眸子說：“燃燃不會生哥哥的氣。”
紀旻生活在紀家。
他又聰明得厲害,看透了太多這個年紀本不應該看透的事。
如果燃燃再大兩歲，紀旻恐怕會覺得，小孩在故意討他歡心。
但才四歲的小孩,睜著一雙純淨的眸子看著他。
小孩什麼都不懂。
只是單純的在意他開不開心，難不難過。
這種純然的在意，讓人剋制不住地心軟。
紀旻又問他：
“其他人都在躲著我,怕我發脾氣。你離我那麼近，不怕我生氣罵你嗎？”
這次小孩看了他一會兒,踮著腳伸手拍了拍紀旻的額頭，說：
“燃燃知道哥哥只是心情不好。”
小孩又說：“哥哥罵燃燃也沒關係。”
紀旻一怔。
他視線撞進小孩的眸中，意外發現,燃燃竟然是認真的。
彷彿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人，親近的人，就算對他隨便生氣、發脾氣，也都沒關係。
“誰教你說的這種話？”
紀旻伸手去敲小孩的額頭，覺得有點荒謬，又剋制不住的心疼。
他認真囑咐道，
“燃燃以後不許為了別人委屈自己。”
“可是哥哥不是別人，燃燃也不委屈呀。”燃燃說。
“那也不行！”
紀旻伸手將小孩擁住。
回想自己剛剛把小孩撂在一旁不理會得樣子，恨不得伸手扇自己幾個巴掌。
他抿唇道：“誰都不可以，就算是我也不行。”
小孩眼神懵懂，並不是很理解紀旻的意思。
天色已經很晚了，他反倒先打了個哈欠。
見狀，紀旻沒在說什麼。
他抱起小孩，往一旁的兒童房走去。
但走到一半，臨時又拐了個彎，走向了自己的臥室。
小孩困懵了。
他伏在紀旻的肩膀上揉了揉眼睛，看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兒童房。
小手拍了拍紀旻，說：“哥哥你迷路了，我的房間在那裡！”
紀旻腳步頓了頓，依舊抱著他往自己那邊走。
還振振有詞道：“小孩子要什麼自己的房間，要和大人一起睡。”
說完，紀旻就見小孩看著自己，竟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紀旻：“……？”
燃燃看著大哥哥，搖了搖頭，一本正經說：“哥哥，你都那麼大了，要學會自己睡覺了。”
紀旻：“……”
小孩又一幅過來人的樣子，勸他：“男子漢不能怕黑，怕黑的話，埋進被子裡就好了。”
紀旻愣了兩秒。
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緒湧了上來，頓時衝散了紀老爺子帶來的難過。
他把小孩放在床邊，蹲下身，看著小孩說：“嗯？燃燃剛剛說了什麼？”
燃燃以為他不信，努力解釋道：
“是真的！”
說著，他還拉開紀旻的被子，演示了一下。
只見小孩拉著薄被把自己嚴嚴實實蓋住。
然後將腦袋也矇住。
在被子裡蜷縮成一個小小的球。
小孩的聲音透過被子，模模糊糊地傳出來：
“真的，這樣就不會害怕了。”
紀旻看著被子下面蜷縮的小人輪廓。
少年臉上的笑容變得淺淡了些。
他伸手，很輕地隔著被子拍了拍小孩。
像是在拍一隻縮進殼裡的小蝸牛。
小孩慢吞吞從被子裡鑽出來。
天氣多少還是有些悶，只蓋了一會兒，小孩的臉頰便紅撲撲的。
紀旻這才想起來，自己每次去看燃燃睡覺，他的臉都很紅。
紀旻一直以為小孩子睡覺都這樣。
沒想到竟然是被子悶的。
“燃燃一直都很害怕嗎
？”紀旻問。
剛剛還興沖沖地小孩，頓時不說話了。
他跪坐在床上，低頭捏著手指。
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只有一點點害怕。”
“但哥哥很害怕。”紀旻說。
說出這句話，對面的小孩立刻眼睛一亮，露出一點點找到同類的驚喜，又有些苦惱。
他伸出小手拍了拍紀旻，說：“那燃燃陪著哥哥，哥哥就不怕了。”
應該是太困了，小孩很快就睡著了。
懷裡的小孩暖融融的。
是紀旻擁有過的最溫暖的溫度。
少年也累了，慢慢也閉上了眼睛。
等陳管家半夜起來。
他看到客廳的燈沒關。
紀旻臥室的房門也開著。
陳管家進去一看，就見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頭挨著頭睡得正香。
第二天。
紀
旻讓人把兒童房旁邊的那件房間收拾出來()，自己搬了進去。
又讓人找了幾本小孩子看的童話故事書。
小孩每天晚上睡得早。
雖說有點害怕6()，但小小年紀就養成了自己睡的好習慣。
紀旻晚上也有課業，所以陪著燃燃睡也不現實。
但他可以給小孩講睡前故事。
房間離得近，燃燃害怕的時候，也可以直接來找他。
收拾好了這些，紀旻才去書房上課。
書房裡，講師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見到少年進來，他正要準備講課。
卻見少年對身邊小尾巴一樣的小孩說：“燃燃，哥哥的文具盒找不到了，你去幫哥哥問問伯伯，文具盒在哪。”
小孩點點頭，啪嗒啪嗒跑遠了。
看著小孩的身影離開，少年神色淺淡地走進書房。
他略過講師準備的ppt，往椅子裡一座。
姿勢算不上規矩。
“少爺，今天要講的是集團的產業結構……”
講師的話說了一半，緩緩在少年的目光下消音。
少年沒說什麼話。
他才十四歲，但身上屬於上位者的壓迫感，已經初具雛形。
講師沒忍住，放下了手裡的教案：“……少爺？”
他有點緊張。
大概也猜到紀旻這個態度是因為什麼。
多半是因為他擅自把燃燃在課堂上的表現，告訴了紀老爺子。
紀旻緩聲開口：“老師，我爺爺給你開的工資，應該很高吧？”
講師乾笑了一聲。
紀旻沒提燃燃的事，只是聊了點不相干的。
他問：“老師你應該知道，在你之前，我爺爺請了很多位金融講師。”
“是、是。”講師忙道，“聽說是他們學藝不精，都被辭了。”
紀旻朝他笑了笑：“老師，你覺得一位私人教師水平如何，是由誰決定的？”
少年扯著嘴角，笑得很淡漠。
雖然沒明說，但講師立刻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這時，書房外傳來“噠噠”的腳步聲。
小孩拿著一個筆袋跑了過來。
剛剛鋒芒畢露的少年，頓時又將身上那些鋒利的東西收得一乾二淨。
慢慢的，燃燃在紀家已經呆了一個多月。
紀旻怕把小孩憋出問題，也經常帶他出去遛彎。
不再像剛來的時候那般拘束，小孩調皮的那一面也慢慢展露了出來。
有時候，甚至會把不愛吃的青菜偷偷倒進紀旻碗裡。
還會故意挖蟲子嚇唬紀旻。
紀旻也不愛吃青菜。
但看著這個樣子的燃燃，卻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天氣晴朗。
小孩拎著小鏟子，在花壇裡鏟來鏟去。
原本花壇裡種著的名貴花朵全被拔了。
() 整個花壇跟被犁了一遍似的。
突然，不知道挖到了什麼。
小孩興沖沖地往紀旻身邊跑。
然後張開髒兮兮的小手，給他看手裡蠕動的軟體動物：
“哥哥！是蟲蟲！”
紀旻抖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嘆氣，糾正道：“是蚯蚓。”
“可以拿去喂小鳥！”小孩寶貝地把手裡到處亂扭的蚯蚓放進口袋裡。
紀旻一瞬間眼皮子亂跳。
終究不忍苛責，又不想小孩把這髒兮兮的東西放進衣服裡。
於是忍著不適伸出手，說：“來，哥哥幫你拿著。”
小孩把蚯蚓放進紀旻手心，還囑咐道：“哥哥拿好了，不要讓蟲蟲跑了。”
紀旻：“……”
紀旻剛拎著小孩，把捉來的蚯蚓餵給陳管家養的那兩隻雞。
前院便有人過來。
來人是兩位警察。
剛巧是之前在醫院裡，燃燃見過的那兩位。
時隔一個多月，再次見到警察過來。
小孩認出了熟悉的警察姐姐和警察叔叔，笑著朝他們招手。
紀旻的心卻提了一下，一瞬間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朝小孩喊了一聲：“燃燃。”
小孩又跑回他身邊，拉著他的衣服，仰著臉問：“哥哥，怎麼了？”
“沒事。”紀旻朝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去和伯伯一起給大家倒茶好不好？”
小孩很喜歡跟在陳管家身邊忙前忙後，聞言立刻用力地點了點頭，跟在陳管家身邊走了。
側頭看了一會兒小孩的身影，紀旻這才看向面前的警察，問：
“兩位這次過來，是……”
少年停頓了一會兒，才嗓音乾澀道：“是找到燃燃的家人了？”
警察沒聽出他聲音中的複雜。
嘆了口氣，說：“還沒有進展，四年前新生兒dnA的採集還並不普及，最近報案的信息也都對不上。”
其中一位女警察，倒是想了想，說：“前段時間接到一位老人的報警電話，說是孫子丟了。但孩子爸爸來提交了一下具體信息，小孩走失的地點和燃燃相差有點遠。”
聽到這些話，紀旻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很快，他又因為自己此時此刻的放鬆，感覺到一種難堪。
警察又道：“這次來，是提醒你們，燃燃走失馬上滿六十天了，他的身份信息要在福利院入庫了。”
紀旻回過神來，皺眉：“燃燃不能住在我這裡了嗎？”
“這……”
警察面面相覷，道，“這需要和福利院的工作人員聯繫，過段時間，陸院長應該會過來一趟。”
警察走後，紀旻一邊鬆了口氣，一邊又有些煩惱。
只有小孩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還趴在書房裡，拿著彩筆畫昆蟲圖鑑。
在沙發上焦灼地坐了一會
兒。
少年忽然直起身，壓低聲音，語氣鄭重道：“燃燃以後跟我的姓吧，我可以收養燃燃。”
陳管家：“……”
陳管家無情地提醒道：“恕我直言，少爺您不符合收養孩子的要求。”
紀旻說完也想到了這點，又忿忿地坐坐了回去。
然後，他又看向陳管家，說：“陳叔，那你收養燃燃。”
陳管家哭笑不得道：“我也並不符合。”
紀旻悶不吭聲了。
見少年實在發愁，陳管家沉默了一會兒，建議道：
“您要是實在想留下燃燃，不如讓紀家符合條件的成員收養燃燃。”
聞言，紀旻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看著書房裡愉悅地晃著小腳丫的小孩，還是輕聲道：“等我想想辦法。”
又過了幾天，福利機構的陸院長過來了一趟。
陸院長是個很慈祥的老人。
來到紀家後，先和燃燃玩了一會兒，才向紀旻瞭解了一下小孩的情況。
從紀旻院裡出去後，陸院長又和紀老爺子見了面。
紀旻提前和紀老爺子通過氣。
這次離開時，陸院長並沒有把燃燃帶走。
燃燃以被資助孤兒的名義在紀家。
又過了幾天。
陸院長送來一份登記資料和身份卡片。
登記資料在姓名那一欄，填著“陸燃”兩個字。
紀旻拿著資料給小孩看。
小孩有些興奮：“哇！燃燃終於有完整的名字啦。”
紀旻問：“喜歡這個名字嗎？”
小孩點頭：“嗯！”
少年忍不住有點醋了，說：“那個陸院長才來了幾次，你就那麼喜歡他？”
小孩卻抱住少年的腿，說：“可是名字是哥哥給燃燃起的！”
紀旻沒忍住笑了一聲。
他低頭看著身前的小孩。
小孩走丟了接近兩個月，卻始終沒有家人來尋找。
紀旻不知道小孩從前的名字是什麼。
也不知道，他以前過得是否幸福。
但紀旻希望，這個新的名字，能給小孩帶來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