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四十三章 陛下總是一如既往的有辦法



                朱翊鈞的稽稅院,不設立掌院事,並沒有超出張居正的預料,言官被抓,也沒超過張居正的預料之外。

    甚至稽稅院在成立之初,不設立掌院事,對張居正而言,對於他的新政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就以大明眼下的官場生態而言,掌稽稅院事,最有可能成為稽稅院發展的絆腳石。

    大明新政的阻力,一言以蔽之,就是數千年以來的封建根基,根深蒂固。

    需要用更加激進的手段去進一步的梳理,而張居正本人和他所在位置和立場,決定他不能更進一步,他不是做不到,是不能做,再往下就涉及到了攝政的問題了。

    朱翊鈞不介意,但是朝臣們都很介意張居正威震主上這件事。

    萬士和聽從王崇古的建議,前往瞭解刳院提領了王景龍。

    王景龍已經不知人事了,就是還活著,但是完全沒有了意識,按照陳實功和李時珍的說法,就是某次用藥不當,導致了王景龍腦萎縮,而且是重度。

    而且陳實功和李時珍已經清楚的知道,血壓過高會影響到腦功能,甚至造成各種腦部疾病,比如之前譚綸因為甲不離身奔波了七日,突然出現了面癱的徵兆,就是因為多日勞累的高血壓導致。

    解刳院是直接打開王景龍的腦袋,觀察到的現象。

    當然把王景龍抬走到張居正的府邸,告訴小皇帝要面對的危險,還是做得到的。

    萬士和信心十足的到了全楚會館,見到了張居正,把王景龍抬到了元輔的面前,其意不言而喻。

    小皇帝現在還太小了,自己的班底還沒培養完全,甚至連宮裡的紅盔將軍、宮廷戍衛,都不是陛下的心腹,張居正如果不在朝中,如何能行?

    “還活著呢?”張居正再見到王景龍也是格外的意外,他以為王景龍已經死了。

    其實王景龍這樣,到底算是活著還是死了?

    “元輔啊,留下吧,至少讓陛下到了加冠的年齡,二十歲。陛下幼衝,你怎麼忍心就這麼讓陛下這麼小的年紀,面對這麼多的風浪?再出一次事,恐有大禍。”萬士和苦口婆心的說道。

    臺階已經鋪好了,皇帝下旨,百官請命挽留,張居正只需要點頭,連風力輿論都不用顧忌,甚至,只要他留下,張居正立刻會成為百官心中的聖人。

    因為張居正留下,那抓到了天牢裡的言官和他們的家眷就可以無罪釋放、官復原職了。

    張居正還在,對張黨的攻訐不過是提意見;張居正不在,就是矛盾升級為路線之爭。

    張居正留下,這些言官就會給張居正歌功頌德,因為朝臣清楚的明白了張居正勸仁恕的意義,史書也會說,皇帝幼衝少不更事,性情多戾愛殺人,太傅勉勸止,天下承平。

    一切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張居正點頭了。

    張居正卻搖頭說道:“陛下,已經有足夠的能力面對這些風雨了,你沒發現嗎?之前的見外使,我只會說陛下英明,近來大朝會、朝會我也只會說陛下英明,最近連在文華殿,我也會說陛下英明。”

    “陛下啊,完全有足夠的能力為大明的百姓,遮風擋雨了。”

    張居正仍然不肯,萬士和人都傻了,他已經用盡了手段,結果卻是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這張居正為何這麼的固執!

    “陛下,睿哲漸成。”張居正示意萬士和抬走王景龍便是。

    萬士和一步三回頭,還沒走出正廳,又急走了幾步,走到了張居正面前,低聲急切的說道:“先生!陛下如此倚仗先生,先生如此一走了之,若是陛下心中對先生決絕離去,有了怨懟。”

    “新政、國勢、天下,先生都不在乎嗎!”

    “皇帝心裡一旦擰了疙瘩,誰能捋平它!”

    “先生為成全自己名聲,就如此不顧江山社稷之安危嗎!”

    萬士和太清楚了,張居正一走,大明振奮的國事,就會出現很多的不確定性,帝國的太傅元輔的離任,就是會影響到大明的國運。

    張居正卻滿是笑意的說道:“不會,陛下不會因私廢公,更不會胡鬧,陛下啊,比我還希望大明再起,正因為我知道陛下不會,所以我才能放心離開。”

    “哼!哼哼!!”萬士和一甩袖子,氣呼呼的走了。

    萬士和去了西苑的寶岐司,朝見了陛下,將其中諸事詳細說明,一字不差,生怕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朱翊鈞的反應,比萬士和想的好的多,至少沒有生氣,少年天子沉穩氣,國之大幸也。

    “大宗伯,你知道先生為什麼執意離去嗎?”朱翊鈞看著萬士和平靜的問道。

    “臣誠不知,臣僭越,元輔所行之事,決不能退,他只要離開了京堂,離開了文華殿,那些個恨得他咬牙切齒的官吏,會把他撕成粉碎啊,陛下,怎麼樣也要留下元輔啊。”萬士和十分清楚張居正離開權力中心的下場,那就是萬劫不復。

    除非皇帝護著他,但是皇帝下了數道聖旨挽留奪情,張居正固辭,搞得皇帝非常沒有面子的同時,皇帝心裡會怎麼看待這段時間的師生關係,如何看待張黨,如何看待新政?

    朱翊鈞站起身來,走到了寶岐司廣寒殿的殿門前,伸出了手,雨落在了他的手心裡,他滿是感慨的說道:“他在試圖證明一件事,證明一個沒有了他張居正依舊可以再興的大明。”

    “這是他必須要證明的,否則,所有的新政一旦離開了他,就不能正常運轉了,那就代表著新政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無法獲得更進一步的認同。”

    “這就是先生的目的。”

    “臣愚鈍。”萬士和可以理解,但是他不贊同,張居正執意辭行,這種行為,在政治中,非常的幼稚!

    是的,就是幼稚,人失去了權勢,連鬼都不會上門,這就是世態炎涼。

    張居正等同於說把所有的賭注,全都壓在了小皇帝一人的身上,小皇帝年僅十五歲,稚嫩的肩膀,能扛得住嗎?

    張居正本身就是一個浪漫理想主義的踐行人,他相信皇帝,就像皇帝在萬曆元年刺王殺駕後,惶恐不安,完全相信他張居正一樣。

    這種相信,何其珍貴。

    “陛下,這可如何是好?”萬士和已經計窮,張居正執拗起來,誰能左右他的決定?他是把所有的招數都窮盡了,但是完全沒有效果。

    “不急,朕還有辦法。”朱翊鈞看著萬士和,露出了一個淡定的笑容,他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本聖旨,遞給了萬士和,讓萬士和先看看他的應對之策。

    萬士和越看眼睛瞪的越大,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的大聲喊道:“啊呀呀,陛下英明!果然,還是陛下有辦法啊。”

    難道,陛下真的是天才?

    能把手中的權力,運用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不是天才是什麼?

    在所有人都找不到對策的時候,陛下一甩袖子,就是一個辦法,而且這辦法確實有用。

    如果說之前,萬士和是萬事和的和事佬,是奉旨騎牆、兩面三刀的牆頭草,那現在他就是鐵桿的皇黨,陛下總是如此一如既往的有辦法,而且另闢蹊徑,令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另闢蹊徑。

    朱翊鈞露出了一絲笑容,甩了甩袖子說道:“馮大伴、張大伴,擺駕全楚會館,朕去給先生送行。”

    朱翊鈞將早就寫好的聖旨,遞給了馮保,讓馮保先行一步去宣旨,他準備準備隨後就到,他同意了張居正致仕,同意了張居正丁憂,換了一種法子,讓張居正繼續發揮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