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五十章 魚也狂生爾

青椒當然不會像小少年們一樣愁眉苦臉。

 在南島將她的房子塌了的消息告訴她之後,這個紅衣女子只是平靜的放下了給四小隻添菜的筷子,而後打開門走到了樓外,站在風雪廊道上安靜的看著。

 樂朝天他們也一個個抱著酒杯搖搖晃晃的跑了出去,趴在樓上看著。

 南島看著走路踉踉蹌蹌的四小隻和樂朝天,神色古怪的看向一旁的酒罈子——兩壇酒都已經空了。

 果然喝一杯就醉的人,往往最後喝的都不止一杯。

 在自己和陸小二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估計這幾個人被樂朝天帶著都開始放縱了起來。

 南島也走到了門外,只見一行人便在青椒兩側趴著,呆呆的看著風雪裡那座被大雪壓垮了的小木屋,除了青椒,能夠安穩地站著的,也只有張小魚了。

 樂朝天一面趴在護欄上,一面抬手撥著頭頂那些積了些雪的錢袋,有些含糊不清地笑著說道:“這件事你應該怪師兄,他當初明明知道可能會塌的,但是就是不說。”

 青椒轉頭看向南島,大概也是想起了之前,她在蓋房子的時候,南島說的那一句‘也不知道今年的風雪大不大’。

 南島自然也是說過的,只是可能說得不是那麼清楚而已。

 事實證明,今年的風雪確實很大。

 青椒平靜地看了許久,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轉身走回了樓中,拿起了自己的那柄劍,而後下了樓去,在風雪裡安靜地向著塌了的木屋走去。

 陸小三紅著小臉抱著酒杯,看著風雪裡的那個紅衣女子,不解地問道:“她難道今晚就住在那裡?”

 修行之人其實有沒有房子住,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倘若是在東海,在流雲山脈,劍修們大可以隨意坐在山石林中,劍意護體,人間雨雪自然不可入。

 但是這是在嶺南,別人開開心心地住著小樓,你在山野打地鋪,看起來難免有些悽慘。

 五隻小少年看著那個紅衣女子的背影,確實覺得有些悽慘。

 也有些於心不忍。

 樂朝天只是輕聲笑著,說道:“讓她的房子塌了的,是這場風雪,又不是我們,倘若她真的需要幫助,也不會就這麼安靜的走了,她不說,我們自然不好開口。對一個劍修沒來由的憐憫同情,有時候會被誤會成為侮辱或者輕視。師兄你覺得呢?”

 南島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看向樂朝天,卻發現他並沒有看著自己,而是看著一旁負劍而立的張小魚。

 張小魚轉頭平靜的看著樂朝天,而後緩緩說道:“是的。”

 陸小三他們四隻已經喝醉了,就算沒有喝醉,也是懵懵懂懂的,只有陸小二轉頭看著這個今晚並沒有多說什麼的白衣劍修。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樂師叔這段話似乎意有所指。

 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陸小二這樣想著,因為樂朝天在說完那一句後,便又舉起了手裡的酒杯——裡面的酒水已經灑得差不多了。

 豪放地一口飲盡杯底酒液,而後搖搖晃晃地走回了樓中爐邊。

 四小隻也跟著跑了進去,陸小二看了一眼一旁的南島,又看了一眼在不遠處的張小魚。

 無論如何,這二人之間總是隔著三尺的距離。

 正是那柄山河劍的長度。

 陸小二看了少許,而後也轉身走進了樓中,抱著劍在門口坐著,而後將門拉了上去。

 於是隔開了風雪,也隔開了熱鬧。

 廊道之上風雪呼嘯,有人撐傘負劍,有人只是負劍。

 二人安靜地看著那個停在塌了的木屋前的紅衣女子。

 “東海劍修,為什麼會出現在嶺南這裡留著?”

 張小魚輕聲說道。

 南島平靜地說道:“聽風吟前輩讓他留在這裡的。”

 張小魚於是明白了為什麼。

 畢竟來的時候他的劍上也有血。

 “她看起來房子蓋得不怎麼樣。”張小魚輕聲笑著,說道,“如果我來的話,肯定可以蓋得比她好。”

 南島轉頭看著張小魚,緩緩說道:“師兄也會蓋房子?”

 張小魚倒是得意的說道:“當初在南衣城,為了賺點錢去打牌,我張小魚也是什麼都幹過的。”

 南島安靜的看著他,張小魚說著說著,便輕聲嘆息了一聲。

 “可惜人間不是蓋棟房子便可以安頓下來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張小魚歪頭看著南島,說道:“你哪裡聽來的這句話?”

 南島想了想,說道:“以前沒事的時候,亂翻陳鶴的傳記小說看到的。師兄聽過?”

 “那倒沒有。”張小魚笑著說道,“只是覺得很有意思。”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所以是什麼樣的風雪塌了師兄曾經的房子?”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不遠處開始收拾著自己木屋殘骸的青椒,平靜地說道:“是心裡的風雪。心裡的風雪比什麼東西都殘忍。人間的風雪塌了房子,你可以撿起木樑,掃去積雪,慢慢地給它重新搭建起來。”

 張小魚轉頭看著南島,輕聲說道:“心裡的風雪塌了房子,往往便再不可重建,當你見過一些東西之後,你便很難再找到那些被憤恨掩蓋的曾經的熱愛與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