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吱吱吱 作品

第 43 章 Chapter 44

“那邊怎麼說。”

“律師團隊提供了具體法律依據:【《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三條規定,一方患有重大疾病的,應當在結婚登記前如實告知另一方;不如實告知的,另一方可以向民法院請求撤銷婚姻。】*”

“......也就是說,雙相情感障礙屬於重型精神疾病,如果盛小姐執意,是可以向法院撤婚姻登記的。”

夜色寂靜,當盛穗手法生疏地嘗試解開腕錶時,周時予側身閉眼,腦海驀地浮現,半月前他和陳秘書的對話。

不該讓她看到這些的,不該被她今晚的巧舌如簧騙去的;

不該如此自私、只因為心裡滲露的那幾聲呼救、那幾分微不足道的苦痛折磨,就讓她的後半生都揹負重擔的。

闔眼前方黑不見盡頭,周時予感受到被面下、觸著他手腕的指尖顫抖,破碎如他左右大腦裡,接替響起的兩道聲音。

——周時予,你這樣會嚇到她。

——救救我。

——周時予,沒人會和一個瘋子生活下去的。

——別丟下我。

——周時予,如果這次再失敗,你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求你。

救救我。別丟下我。求你。

“......”

女人手指細柔溫熱,遊離在癒合又被剖開的醜惡疤痕。

周時予對這觸感再熟悉不過——

每次兩人接吻時,盛穗總喜歡雙手環住他脖頸,指尖遊撫過他肩背上的時舊傷,指腹時而是令人心生疼惜的微涼。

其實最起初還在高中的那幾年,他曾試圖將所有疤痕集中在同一處,再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如果兩人以後見面、他也可以和她解釋是意外劃傷、矇混過關。

後來“意外”的次數上癮般越來越多,周時予也意識到、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簡直天方夜譚,於是開始接受脫韁的大腦只受藥物和電擊控制,也接受每次從天堂與地獄遊逛後,再回現世人間時,手腕上總會添些嶄新的“抽象畫作”。

為了畫的更具美感,出國那幾年裡,他幾乎痴迷般戀上藝術與畫作。

所以,他現在該如何向愛人解釋,順理成章的推罪給單純的抑鬱嗎?

這並不算說謊——

所謂“雙相”情感障礙,本就是在狂躁和抑鬱兩種相反且極端的情緒中,毫無徵兆、也不可控制地隨時發作。

狂躁期時思緒飛向無垠,抑鬱期時又跌墜無盡深淵,前一秒還在興奮地誇誇其談,下一秒就在不自知地痛哭流涕;

數秒之間的轉化絲滑無比,人也成為徹頭徹尾的瘋子,日復一日的困死在癲狂與絕望之中。

思緒混沌中,周時予只聽浴室方向傳來一道壓抑而短暫的泣音,從未關緊的門縫中溢出來。

聲音悶悶的,不難聽出是唇瓣緊捂著手背,想盡辦法不讓一門之外的人聽見。

周時予在黑暗中沉默地傾聽。

如果問世上哪種聲音最有力量,定然是盛穗此刻隱忍、斷續的啜泣;

哪怕相隔一扇門,都能輕而易舉地將他整個人硬生生撕開。

理智告訴周時予,盛穗應當早就察覺端倪,紙包不住火,哪怕他有幸逃過今晚,真相被揭開也只是問題。

只是巨浪般地疼惜和愧疚,仍舊瞬間將他吞噬殆盡,再聽不見心底生出的半個字呼救。

擺在面前只有兩條路,撒謊繼續欺騙,或者拖累著她向下墜——

似乎每條都是死路一條。

不知多久,一門之隔的兩人各自煎熬後,門被輕輕打開,是盛穗終於從浴室出來。

罕見的,周時予感受到幾分懼意,面對死亡都泰然自若的人,因為害怕見到愛人的眼淚和眸中的憐憫、痛苦、或是任何情緒,手中不曾睜眼。

一室寂靜中有微弱的腳步聲響起,很快,床面微微陷下,是盛穗在身側躺下,一聲不吭。

她湊近抱上來時,周時予還能感受到她臉上溼熱未乾的淚意。

情緒未定,盛穗纖瘦的肩膀仍在細細顫抖,讓周時予不禁想到狂風暴雨中,羽翅被打溼的雨蝶。

女人溫軟的身體緊緊貼在他胸‘/’膛,只是小心翼翼避開他疤痕累累的左手,像是隻要再觸碰一下,周時予的左手就會立刻腐爛成灰。

相對無言的漆黑長夜,註定所有人都要整晚無眠。

周時予比盛穗高出近一十公分,女人在他懷中總是小小一隻,安分許久後忽地抬手,右手賣力又謹慎小心地輕拍他後背。

她低聲帶著未褪哭腔,其中委屈聽的人心軟:“.......沒事了,以後都會沒事的,我會對你很好的.......”

周時予不知這些話是否在自言自語,他將頭埋進盛穗頸窩,鼻尖是她溫軟而心安的淡淡香味,良久,睏意終於一點點襲來。

難得安穩睡去,夢裡又回到19歲的那年盛夏。19歲還是最好的年紀,僅僅只是診斷為抑鬱,還未曾被雙相這座大山壓下。

現在想來,那天突然發瘋般、一刻也不能等地非要見到盛穗,其實是典型的雙相狂躁發作。

周時予只記得他當時打聽到盛穗考取魔都大,想到兩人能再做同窗、想到他終於能無所顧忌地站在她面前,十九歲的少年欣喜若狂,胸腔幾乎要被找雀躍脹破。

酷暑難耐,周時予只一心撲在久違的赴約。

至今他早已忘記,那天究竟是天不亮的幾點在校門口等候,只記得正午時,扎著高馬尾的女生拿著魔都大的錄取通知書,獨自從校門出來。

她穿著纖薄的白衫白裙,裙襬過膝露出一截藕白的修長小腿,高馬尾隨著輕快步伐輕輕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