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135. 第 135 章 陸書瑾蕭矜幼年互換身……

    六

    蕭家的次祠堂又大又氣派, 建的都有半個柳宅大了。堂中空蕩蕩的,任何響動都能飄出回聲,在這冬日裡尤其顯得冷冰冰。

    一排排的供桌上擺著蕭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牌前一盞香爐, 裡面滿是菸灰,整個房中都充斥著濃郁的檀香。

    陸書瑾一動不動地坐在蒲團上, 含著淚水往窗邊看。

    那威名赫赫,為萬人敬仰的大將軍就在窗邊,正撅著屁股打窗縫往外看, 他不斷地變換身形以此來轉換視角, 像個賊似的。

    陸書瑾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蕭雲業一路兇蠻低將她拽到祠堂,進來之後關上門,他就一直扒著窗子往外偷看了,陸書瑾嚇得腿軟, 見蕭雲業不再搭理自己,就坐到蒲團上等著。

    蕭雲業看了好半晌, 總算是離開了窗子,轉身走過來一看,見陸書瑾正滿臉淚水,先是腳步一頓露出一個驚詫的表情。

    隨後他貓著腰走過來, 小聲問道“怎麼了兒子, 哭什麼呢”

    陸書瑾傻眼, 不懂這蕭大將軍為何會變臉這麼快,方才在外面還是一副不把她打一頓不罷休的模樣, 結果現在又完全換了一副臉面。

    她沒應聲,低著頭擦了擦眼淚。

    蕭雲業半蹲在她面前,摸了摸陸書瑾的頭, 眼中滿是疼惜,“我知道,定是爹不在雲城的日子裡你承受了不少,辛苦你了,爹雖然遠在京城,但心是在你身上的,常常想回來看看你,我兒小小年紀便如此厲害,當真是我的驕傲。”

    說著蕭雲業竟然冒出兩滴眼淚,一把把她抱在懷裡揉著,“是不是想爹了,如今爹回來了,好好陪陪你。”

    蕭雲業的雙臂相當用力,約莫情到深處了,緊緊地抱著陸書瑾,將她按在自己硬朗結實的胸膛上。

    陸書瑾差點喘不過氣,一時間無所適從,對這份相當濃郁又突如其來的父愛極其不適應。

    她從未體會過父愛,不知道父親的臂彎如此有力,父親身上的味道仿若大山一樣,用偉岸的身軀將她抱住時,一聲聲“我兒”喚在耳邊,讓陸書瑾想起了從沒見過的父親。

    陸書瑾心想,她的父親就算沒有蕭大將軍這般強壯的身體,但也一定與他一樣,有著結實的臂膀,粗糙的雙手,和對孩子的滿腔愛意。

    陸書瑾嗚嗚地哭起來,抱著蕭雲業不撒手。

    一老一少抱著在祠堂裡哭了一會兒,蕭雲業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又站起來,說道“還是老規矩,你在祠堂坐兩個時辰再出去,我且先出去看看這府中又來了多少新的細作。”

    蕭雲業走了,將陸書瑾一人留在了蕭家祠堂之中。

    這些牌位上的人不是陸書瑾的祖先,讓她呆在這等地方,難免會害怕。

    陸書瑾坐了一會兒,心裡總是不踏實,乾脆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給蕭家祖先,這才心安了不少。

    沒多久,祠堂的門就又被推開,陸書瑾驚慌轉頭,就見陳岸探進半個頭進來,衝陸書瑾招手,小聲道“少爺”

    陸書瑾疑惑地走過去,卻見祠堂門口還站著昨日看見的那兩位身著富貴的婦人,一人手中拿著大氅,一人從下人提著的食盒裡拿出一個精緻的瓷碗來。

    拿著大氅的婦人給她披上,說道“天冷了,莫在裡頭凍病,你爹素來疼你,跟老爺認認錯,跪上一會兒就出來了,你千萬別倔。”

    另一婦人將瓷碗遞過來,到“來,先喝兩口芙蓉燕窩湯暖暖身子。”

    陸書瑾愣愣地看著那碗,接過來之後用湯匙送了一勺進口中,入口絲滑香嫩,淡淡的甜味在舌尖閃開,熱熱的湯水下肚,整個肚子都舒服起來。

    陸書瑾看著面前的人,心想著,蕭矜如此囂張跋扈也是正常的,因為他時時刻刻都被愛包裹著,是在愛中長大的孩子。

    她喝完了燕窩之後,兩個婦人又叮囑了她幾句,其後才結伴離開。

    陸書瑾又回去,在祠堂坐著。祠堂空曠安靜,光亮也並不明顯,整個環境都是昏暗的,但陸書瑾並不感到無趣,因為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呆在寂靜的地方,就算是沒有書看,她也能坐上許久。

    這便是她的日常生活。

    兩個時辰後,有人在外面敲門。

    “出來。”

    陸書瑾起身出去,就見蕭矜站在外面,他已經換下了墨金大氅,換上一身趕緊的衣裳,雖是蕭府下人的,但比陸書瑾原本的衣裳也要好上千百倍,好歹將人襯得精神不少。

    “走吧,吃飯去。”蕭矜說。

    “但是你爹還沒讓我出去。”陸書瑾站在門裡面,聲音吶吶。

    “時辰到了就能出來。”蕭矜拽住她的手腕,輕而易舉就將人扯了出來,道“馬上酉時了,快去吃飯,吃完之後有事要做。”

    陸書瑾早就餓了,聽到這話自然不會抗議,跟著蕭矜去了臥房,那些精心準備的飯食都擺在臥房的桌子上。

    陸書瑾淨了手,擦擦臉,坐在桌邊開始吃。

    回到了自己家,蕭矜總算對飯菜不挑剔了,吃起飯時相當沉默。

    陸書瑾的儀態比不得他,吃得又急又快,惹得蕭矜眼風一掃,“慢點吃。”

    害怕他又發怒,陸書瑾吃飯的速度就慢下來。

    但其實回到家之後,蕭矜的情緒就穩定多了,不會再動不動就發怒,且他相當理解陸書瑾吃飯這個樣子的。

    他是沒吃過陸書瑾以前吃的那些飯菜,畢竟昨早上的那一頓被他一個飛踢給解決了,想也知道比豬食好吃不到哪去,於是蕭矜變得極為寬容。

    桌上大部分的飯菜都進了陸書瑾的肚子,一頓飯吃飯,陸書瑾學著蕭矜的樣子漱口淨手,就聽他說“昨夜已經將你那天晚上所做的事都行了一遍,方法不對,今日就將我那日晚上所做的事情都做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中關竅。”

    陸書瑾點點頭,認為他說的有道理。

    按照蕭矜那天晚上的行動,吃完飯之後兩人就去了蕭家的花園。

    如今臘月寒冬百花凋零,臘梅卻正綻放著,遠遠看去就見那紅色的花瓣簇擁著,在雪中形成了獨特的風景,美不勝收。

    陸書瑾沉迷在其中,眼睛不斷到處地瞟,惹得蕭矜幾次停步喊她快點跟上。

    蕭家的花園也極其大,陸書瑾緊跟在蕭矜身後,深怕就此迷路在這裡。

    蕭矜記得他那夜在花園之中做了什麼,一言不發地帶著陸書瑾現在其中走了小半時辰,隨後進入一處圓壇圍攏的地方,讓陳岸和另一個小廝在前後兩個出口處守著,命人去取了劍來。

    取來的是木劍,比尋常劍要輕很多,但陸書瑾拿在手上相當輕鬆,她看著木劍說道“拿這東西做什麼”

    蕭矜將木劍掂在手中,先是試了試重量,然後將木劍往空中一拋,劍在空中翻轉,被蕭矜輕易接住,繼而一劍就朝她肩胛刺來,蕭矜言簡意賅地答道“練劍。”

    陸書瑾下意識往身邊閃躲,躲過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劍,隨後蕭矜的接連幾下就躲不過去了,木劍在她的肩胛,小腹,還有大腿外側都敲了一下,並不重。

    蕭矜持劍,露出了一個笑容,“你是笨蛋嗎我出手那麼慢你都躲不過去”

    陸書瑾愣愣地揉著被木劍敲過的肩膀,意識到這是她見到蕭矜之後他第一次笑。

    “我沒學過這些。”陸書瑾慢慢地說。

    蕭矜把玩著木劍,低頭思考著,也不知在想什麼,隨後對她道“你跟著我學,那日我練了劍,今晚也必須要練劍。”

    陸書瑾應了一聲。

    而後蕭矜持劍而動,陸書瑾就看到她的那副瘦弱身體彷彿在一瞬之間化作靈活的蛟龍,在微微飄著的細雪之中游走,長髮飛揚裙邊飄擺,木劍在他手中被武出了相當強的氣勢。

    陸書瑾看得痴迷了,待蕭矜停下來,長劍一收轉身問她,“如何,看會了嗎”

    她恍然回神,道“你應該慢一點。”

    蕭矜皺了皺眉,說“把劍舉起來。”

    陸書瑾便依言舉起劍,而後蕭矜開始出招,將動作全部拆分,陸書瑾便跟著去學。

    這副屬於蕭矜的身體,結實而精壯,是常年習武的成果,即便陸書瑾以前從未摸過劍,但現在運起劍來卻輕車熟路,甚至有些招式陸書瑾在跟著學的時候,身體本能地跟著順了出來。

    細細密密的小雪飄著,燈籠高掛,光下兩個少年比劃著劍招,天穹漆黑而大地茫白,萬籟俱寂。

    “少爺,戌時了。”陳岸的聲音傳來。

    蕭矜收劍,喘著氣往外走,“就練到這裡。”

    陸書瑾也出了一身的汗,跟著蕭矜往外,出了圓壇後蕭矜隨手將木劍一拋,扔給陳岸,而陳岸也下意識伸手接住,像是做過了上千次的動作,熟練到出自本能。

    但他一看扔劍的是那潑辣姑娘,又瞪圓了眼睛。

    陸書瑾沒說話,走過來將木劍遞給陳岸。

    “備水,我們要沐浴淨身。”蕭矜從另一個小廝手中抽出棉布,擦了擦額頭和頸邊的汗。

    “你”陳岸見這女子如此隨意使喚下人,又不忿起來,想要出言嗆她。

    陸書瑾抬手製止他找死,說道“快去。”

    陳岸只好傳人備水,順手將棉布遞給陸書瑾,說道“少爺擦擦汗,儘快去屋中吧,否則汗涼了之後風一吹就會凍病。”

    陸書瑾點頭,跟在蕭矜身後離開了花園。

    回到房中沒多久,熱水就備好了,陸書瑾去隨便洗了洗,出來時蕭矜已經換好衣裳坐在臥房之中,正在擦拭頭髮,見陸書瑾進來,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人來了嗎”蕭矜問身邊的小廝。

    “來了。”那小廝答。

    蕭矜道“將人請過來。”

    小廝聽令便出去,陸書瑾走過來坐下,也在擦頭髮,問道“你要請誰來”

    “跟你下棋的人。”蕭矜答。

    請來的人正是季朔廷,他困得都睜不開眼了,顯然在來的路上就睡了一覺,一進門就開始抱怨,“蕭小四,是不是你前天輸了我兩把,今日存心想要報復我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叫我過來下棋”

    蕭矜道“有事麻煩你,快過來。”

    季朔廷一聽說話的是個女子,登時驚奇地睜大眼睛,走進來一看才發現屋中坐著的兩人。

    “這是誰”季朔廷問。

    陸書瑾不認識季朔廷,也不知他與蕭矜是什麼關係,便沒有開口。

    一旁的蕭矜對下人命令“你們都出去,關上門。”

    小廝們同時看向陸書瑾,見陸書瑾點頭,才一一退出房間將門帶上,屋中安靜下來。

    季朔廷夾著那一副寶石棋子驚奇地走過來,目光不住地在蕭矜的身上打量,看了好一會兒,表情一直在變。

    “看出什麼沒”蕭矜問。

    “你”季朔廷遲疑了一下,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對陸書瑾道“你昨日去了哪裡為何一夜沒有歸家”

    陸書瑾搬出了回答蕭雲業的問題時的說辭,指了指蕭矜道“這是我在路上買的侍女。”

    “侍女”季朔廷搖頭,露出滿臉的迷茫來“不對,你不會買侍女的,而且你你好像不是蕭矜。”

    “是我。”蕭矜似乎沒打算隱瞞季朔廷,說道“我與這人互換了身體。”

    六

    房中的暖爐燒得旺,陸書瑾熱了,脫了一層外衣,長髮也很快就幹了,被她隨意地紮起來。

    蕭矜與季朔廷正在下棋,陸書瑾坐在旁邊看著。

    季朔廷得知這件事之後頗為震驚,但又很快鎮定下來,感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並未太過失態。

    他聽了蕭矜的方法,認為或許可行,於是配合他們下棋。

    但陸書瑾不會下棋,沒玩過這種東西,蕭矜便先與季朔廷下,讓陸書瑾先看著學一學。

    他們一人閒聊著,而陸書瑾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華麗無比的寶石所製作的棋子上面,感嘆著世上竟有奢華到如此地步的東西。

    一盤棋局用了小半時辰,最終還是蕭矜落敗,他起身讓出位置,讓陸書瑾上去與季朔廷對弈。

    陸書瑾方才看了之後,已將這棋的規則學了七七八八,便跟季朔廷下起來。

    季朔廷的脾氣比蕭矜好了不知道多少,臉上總掛著溫溫柔柔的笑意,聲音輕緩地與陸書瑾聊天,問她家住何處,年歲幾何,家中有誰。

    陸書瑾與他交談時相當輕鬆,並無防備,所有問題都一一回答。

    家住楊鎮,今年九歲,無父無母,寄養在姨母家中。

    蕭矜坐在一旁給自己扎頭髮,聽到這話時,他偏頭看了陸書瑾一眼。

    季朔廷適時地將話題轉移,一邊說著一邊與陸書瑾下棋,似乎是有意放水了,棋局拖了很長時間,不過最後還是季朔廷勝出。

    那夜蕭矜與季朔廷就玩了兩局,眼下再一看時間,也與那天晚上棋局結束之後的差不多。

    於是季朔廷讓人收了棋盤,帶著蕭矜陸書瑾一人上了自己的馬車,前往那日所去的琴館。

    雲城與楊鎮的夜晚有著天壤之別,儘管現在夜已深了,但云城有些街道還到處都是人,路邊的商鋪都開著,叫賣聲此起彼伏,同一時間的楊鎮恐怕路上連盞燈都沒有。

    陸書瑾頭一次見識這麼熱鬧的地方,掀開車簾往外看,興致勃勃。

    “冬日裡人少,若是在夏日,街上的人還會更多呢,那才叫真的熱鬧。”季朔廷笑著道“日後有機會帶姑娘見識見識夏季的雲城之夜。”

    陸書瑾回頭,對他笑了笑,道了聲謝。

    她心裡清楚,沒有“日後”。

    蕭矜一眼未發,坐在一旁閉著眼睛休息,琴館很快就到了,陸書瑾依舊是需要人扶著下馬車。

    琴館相當奢華,門口的燈籠五光十色,琴律曲聲自門窗飄出來,還伴著輾轉纏綿的歌聲。

    其中進出的人很多,男男女女,什麼年歲的都有,蕭矜一行人站在此處倒也不顯得稀奇。

    而他們兩人顯然是這裡的常客,甫一下馬車站在琴館門口,就立即有人滿面笑容上前來迎接,貼著陸書瑾的手臂哈著腰,盡顯出諂媚的卑微姿態,“蕭少爺來啦外面天寒地凍的,快快進來吧。”

    陸書瑾很不習慣這樣,被人簇擁著時她都不敢亂動,下意識用眼神去尋找蕭矜,向他投去可憐兮兮的目光求助。

    蕭矜上前來,揮了揮手說“都讓開,別擋著少爺們的道。”

    幾人被揮散,蕭矜自然而然地往前兩步,佔據陸書瑾的身邊位置,說道“什麼都不用做,進去聽曲兒就行。”

    陸書瑾點頭,跟著蕭矜和季朔廷一起,踏入了這宛若人間仙境的銷金窟。

    眼花繚亂的姑娘和各種昂貴樂器,入耳便是動聽的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別樣的曲調,裡頭是非一般的熱鬧。

    季朔廷在前面安排,要了雅間,點了彈奏的姑娘,幾人上樓去,脫鞋進去,坐在柔軟的地毯上面。

    隨後門被穿著漂亮一群的女子推開,送上散發著芬芳香氣的茶和各種糕點,另一批姑娘抱著琵琶古琴長笛燈,去了緋色的紗簾後頭坐下。

    門一關,曲聲便流出,整個房中都盪漾起輕快而靈動的樂聲。陸書瑾聽不懂,卻覺得好聽,她下意識抱起雙膝,將下巴擱在胳膊上認真地聽著。

    這種姿態如此怪異,蕭矜自然忍受不了,他往陸書瑾的脊背上一摸,不知捏了脊骨的哪一處地方,陸書瑾只覺得後背一痛,下意識挺直了腰坐直,轉頭就對上蕭矜瞪她的視線。

    陸書瑾趕忙把腰直起來,規規矩矩地坐好。

    許是房中太暖和,或許是這茶水清清甜甜太好喝,又或許是曲聲悅耳動聽,陸書瑾只感覺周身所有的一切都前所未有地舒坦和享受,她靠著身後的軟墊,竟慢慢睡著了。

    蕭矜還在與季朔廷說話,只覺得肩頭一重,轉頭看去竟是身邊的人不知何時睡去,頭落在了他的肩上,手掌還抓著要出一個月牙形狀的糕點。

    季朔廷看見,小聲說道“估計累壞了,你指定沒少折騰她。”

    蕭矜皺著眉想,他哪折騰什麼了

    回想從昨日到今日,蕭矜確實一直在鬧騰,動不動就要發火,還給了她一拳頭,但她性子卻是極其溫順的,不管蕭矜如何發火,如何鬧騰,她都始終安安靜靜,很少說話,一味地順從著。

    想到此,蕭矜便不對她生氣了,勉為其難讓出金貴的肩膀,讓她靠一會兒。

    到了亥時將盡,蕭矜將陸書瑾喚醒,三人起身離開琴館,各自回家。

    陸書瑾打了個哈欠,從琴館出來覺著有些冷,便裹緊了身上的大氅鑽進馬車裡,撐著沉重的眼皮子回了蕭府。

    她只想快點爬回去睡覺,但蕭矜跟在她身後進了房中,說道“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他輕車熟路來到書櫃前,從裡面抽出一本書,扔到了陸書瑾的身上,“看書,看完再睡。”

    陸書瑾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眼皮瘋狂打架,哪還有什麼精力看書,但她又不得反抗蕭矜的話,於是抱著書在軟椅上坐了下來。

    這裡不是她那潮溼陰暗的小屋,照明的不是一根蠟燭,坐的也不是硬邦邦的木板凳。

    陸書瑾在這裡的每一刻,都是舒適愜意的,於是睡意就極為濃烈。

    她眯著眼睛,開始東倒西歪。

    蕭矜走過去,在她腦袋上推了一下,她就順勢倒下了,還閉上了眼睛。

    “起來”蕭矜拉著她的胳膊,又將她拽起來,轉頭對下人道“備涼水來。”

    陸書瑾睜眼看他,有氣無力。

    “你現在還不能睡,沒到時辰,看完書再睡。”蕭矜說。

    陸書瑾應了一聲,又拿起書,一副隨時都要睡過去的模樣。

    小廝送上涼水,蕭矜浸溼了棉布,擰得半乾,走到陸書瑾的身邊,一手按著她後腦勺,一手將溼棉布撲在她臉上。

    寒冷侵襲了她的面容,驅散睡意,陸書瑾驚叫一聲,蕭矜拿下棉布問,“清醒了沒有”

    她點頭如搗蒜,“醒了醒了”

    蕭矜乾脆拿書坐在她旁邊,與她一同看。

    話本的內容還算吸引人,蕭矜認真看了一會兒,精神良好。而陸書瑾對這些倒沒多大興趣,沒多久睡意就捲土重來,沒撐住歪在一旁睡去。

    蕭矜見她是在溼瞌睡得厲害,讓小廝送了熱水進來,給陸書瑾洗了腳。

    她這兩日沒少奔波勞累,即便是泡熱水時也迷迷糊糊的,並未清醒。

    隨後人扶著上了床,她下意識將被子蓋在身上,舒舒服服睡去。

    一刻鐘後,房中熄了燈,蕭矜走上床,躺在了陸書瑾的身邊,與她分蓋一條被子。

    次日一早,是陸書瑾最先醒來,鳥叫聲傳來她睜開眼,就看到床頂那精美大氣的雕刻圖案,隨後一轉頭,就看到她自己躺在邊上。

    又失敗了。這是陸書瑾的第一個念頭。

    完了,這蕭少爺肯定又會大發雷霆,說不定還要打人

    陸書瑾有些害怕,她悄悄起身,想趁著蕭矜還沒睡醒就趕緊先跑一步。

    結果她身體剛動,蕭矜的眼睫毛就顫了顫,呼吸一輕,像是要醒的樣子。

    陸書瑾嚇一大跳,趕緊躺回去,閉著眼睛假裝睡著。

    之後沒一會兒,蕭矜就醒了,他坐起來,好半晌的沉默著。

    陸書瑾很緊張,一動不敢動,生怕他遷怒於自己。

    直愣愣地躺了許久,就聽蕭矜說“別裝睡了,起來。”

    陸書瑾豁然睜開眼睛,“你怎麼知道”

    “你緊張得汗都快流出來了。”蕭矜一邊下床,一邊撈過床頭掛著的外袍穿上,說道“還餘下最後一個方法。”

    陸書瑾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看他,“是什麼”

    “回楊鎮去。”

    “誰回去”

    “自然是我。”蕭矜道“我回去,住你那個狗窩,然後將你那夜做的事重新再做一遍,於此同時你在蕭府,重複我那夜的行為,我們一起還原互換身體的前一夜行動,只剩這個辦法了,若是還失敗,我便告訴我爹,讓他去想辦法處理。”

    陸書瑾靜靜聽著,她對蕭矜的話一向沒有異議。

    “你何時啟程”她問。

    “吃過早飯之後。”

    “可以先等等嗎”

    蕭矜已經穿好了衣裳,轉頭看她,用眼神詢問她的意圖。

    “我記得雲城有一座很出名的寺廟,叫做寧歡寺,我想在離開之前去看一眼。”陸書瑾說“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蕭矜道“日後吧。”

    陸書瑾搖頭,“就今天吧,我只去看一眼,不耽擱時間。”

    蕭矜見她好像很執著,心想著方法失敗之後他還是要回蕭府找他爹的,到時候自然有時間去寧歡寺。又或者他根本沒有義務答應陸書瑾的這個請求。

    但見她坐在床中抱著被子,雖頂著蕭矜的臉,卻露出一副完全不同的表情。

    蕭矜心念一動,應了。

    反正從這裡到楊鎮坐馬車也不過三個時辰,吃完午飯再出發時間也足夠。

    七

    前往寧歡寺的路上,陸書瑾像往常一樣沉默著,她總是話少的那個。

    蕭矜也無話,坐在她對面,待到了寧歡寺的山腳下,他才開口問,“你想去寧歡寺求什麼”

    陸書瑾轉頭看他,想了想,慢聲道“求光明。”

    蕭矜疑惑地挑了下眉毛,世人常求健康,平安,富貴,他卻是第一次聽到求光明的。

    但蕭矜沒問,陸書瑾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車內又安靜下來。

    到了寧歡寺的門口,一人下了馬車。今日寧歡寺的人不算多,並不擁擠,陸書瑾與蕭矜並排踏進寺中。

    與兩年前來這裡時沒什麼大的差別,陸書瑾的視線從外往裡,一一還原了記憶中的模樣。

    空中瀰漫著焚香,承載著人們祈禱和祝願的煙霧逐漸升到天際,陸書瑾回想著記憶裡的那處地方,沿著路往前走。

    像是漫無目的的亂逛,又像是有目的地尋找,蕭矜走在她身邊,並不催促。

    陸書瑾轉了兩圈才找到那間小小的堂屋。兩年前來時寧歡寺的人擁擠無比,陸書瑾與姨母他們走散,順著人群走,見這裡人少才來了此處。

    跨過門檻,她一眼就看見了側面供奉著神像的桌子,於是走過去跪在前頭,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這是求姻緣的。”蕭矜站在邊上,突然開口。

    陸書瑾並不知道,聽他說了才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三個頭磕完後她站起來,面對著神像合掌頷首。

    恭恭敬敬做完這一切,陸書瑾才轉身出了廟堂,蕭矜說道“你才多大年紀,就來求姻緣。”

    陸書瑾笑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那尊神像。當初只是看到這裡人少,所以來參拜了一下,許下的願望是以後的日子能過的好一點,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拜了姻緣神。

    她沒說話,打算出去了,蕭矜卻說“這廟的後院有一棵樹,用意承載人們的願望,你想不想去看看”

    陸書瑾當然想去看看,實際上她還很捨不得走,捨不得這座雲城。

    蕭矜帶她去了後院,拿了一根紅絲帶,讓她纏在手上,說“合十雙手,在心中默唸你的願望。”

    陸書瑾照做,待願望許完,她睜開雙眼,蕭矜正在看她,“你許了什麼願”

    陸書瑾問“說出來還能應驗嗎”

    蕭矜沒再追問,拿過她的紅絲帶,兩三下就爬上了樹,挑了一處高的樹枝,將絲帶繫上去,然後輕鬆跳下來,說“走了。”

    陸書瑾再看一眼那隨風飄蕩的絲帶,轉身跟著蕭矜離開了。

    出了寧歡寺,蕭矜先上了馬車,陸書瑾站在外面沒急著上去,而是抽出了袖中裝著的那根籤子。

    是她從楊鎮的柳宅裡帶出來的,也是兩年前在寧歡寺這裡,與蕭矜第一次見面時搖下來的籤子。

    籤子被愛惜保存,依舊變得老舊,上面寫著兩個字大吉。

    乃是上上籤。

    她看了一眼,又將籤子放回去,繼而爬上了馬車。

    回了蕭府之後,下馬車前陸書瑾問了蕭矜一句,“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嗎”

    蕭矜正要下去,動作一頓,轉頭看她。

    但還沒等他回答,陸書瑾又說“我隨口問問的。”

    她害怕得到回答,不管是欺騙,還是拒絕。

    進了蕭府,蕭矜吃了東西就直接上路了,陸書瑾回到臥房之中閉門不出。

    入夜了,她吃完晚飯就洗漱,爬上床睡去,蕭矜所說的那個方法,她並沒有照做。

    原本被安排來找陸書瑾下棋的季朔廷,也被陸書瑾差人給請了回去,她躺在柔軟暖和的被窩裡,看著床頂那精緻的花紋,慢慢睡去。

    她知道什麼都不用做,明日一早醒來,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就像那根字體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現的上上籤一樣。

    七

    寒意侵蝕了身體,骨頭都泛起疼痛來,陸書瑾在夢中感到了不適,在寒冷之中睜開了眼睛。

    天矇矇亮,房中卻一片漆黑,她的身體整個都蜷縮起來,手腳都是冰涼的,腿稍微一動,就泛起僵硬的疼痛。

    回來了。

    陸書瑾心想。

    這兩天的一切恍若黃粱一夢,她又處在這個黑暗寒冷的小屋子中,睡著堅硬的木床和潮溼的被窩。

    陸書瑾躺了一會兒,睡不著了,她擦了擦淚水爬起來,穿上蕭矜從蕭府穿回來的棉衣,這是證明那兩日的仙境生活不是一場夢的唯一東西。

    好歹有一身暖和的衣裳了。陸書瑾苦中作樂地想。

    她起床,去院中打了水,用小火堆把水燒到熱,洗了洗手和臉,身體才稍微恢復了點熱度,驅散了寒冷。

    接著她拿出僅剩一點的蠟燭,又放棄了點燃的想法。

    再等等天就亮了,還是省一省蠟燭吧。

    陸書瑾揣著手坐在門檻上,像往常的每一日一樣,抬頭望著天,等待著太陽昇起,光明到來的時刻。

    坐了一個時辰,天大亮了,陸書瑾拿了書出來看,等著丫鬟給她送早飯。

    陸書瑾知道她不會再跟蕭矜見面了,因為她這一生估計都很難踏出楊鎮,就算是能夠離開楊鎮去雲城,也難見到蕭矜。

    他是大將軍的嫡子,將來必定是去京城做官,或是跟他的父親一樣征戰沙場,封侯拜相。那便是陸書瑾追趕一輩子,也追不上的。

    但她在寧歡寺的那棵樹下,將紅絲帶纏在手上的時候,還是貪心地許願,希望能再見到蕭矜。

    再見到她的上上籤。

    許是前兩日的一鬧,柳宣力對陸書瑾認識蕭家少爺這回事沒琢磨透,早飯給她換了比較正常的伙食,不再是什麼稀米饅頭了。

    她吃了飯,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字。

    寫的卻不是她平日裡的字體,而是在刻意模仿蕭矜的字,她那日看了之後便記載了腦中,回憶著細節一筆一劃地仿寫著。

    這方小院裡只有陸書瑾自己,不會有人來打擾她。

    她像以前一樣,寫字寫累了,便去看書,看累了就仰頭看天,或是看看慢慢飄下來的雪,或是看看簷下結的冰凌。

    雪落下了,就代表著這一年又要結束了,新歲到來,陸書瑾又要長大一歲。

    她想快快長大。

    吃過午飯,陸書瑾合衣爬上了硬邦邦的床,開始午睡。

    睡覺時體溫升高,陸書瑾感覺不到寒冷了,舒適許多。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而有人敲門,將她驚醒。

    她揉著眼睛下床,將門拉開,卻見門口站著平日裡給她送飯的丫鬟。

    “什麼事”陸書瑾睏倦地詢問。

    “姑娘,門外有人找你。”丫鬟說。

    陸書瑾一愣,隨即整個人都清醒過來,有些失態地大步往前走,走了幾步便小跑起來,一下就出了這窄小的院子,推開院門往外一看,就看見身披雪白大氅,頭戴小玉冠的蕭矜就站在外面。

    他不知在看什麼,聽到動靜便轉過頭來,看向陸書瑾。

    繼而抬手,指間捏著一根籤子,說道“姑娘,你落下了東西。”

    陸書瑾忽而揚唇笑起來,雙眸彎成月牙,跑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興奮得大叫,卻落下了淚。

    蕭矜被她嚇一跳,推了兩下沒能把她推開,便不再推拒,只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你”陸書瑾回答“是我的上上籤”

    陸書瑾在寧歡寺許下三個心願。

    第一個心願是希望以後的日子能夠好過些,具體可以表現為吃飽穿暖,冬天不冷,夏天不熱。

    第一個心願是想要光明,因為她的蠟燭快要用沒了,而她卻沒錢買新的,沒了蠟燭,屬於她的夜晚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第三個心願是希望再見到蕭矜。

    如今三願皆成,承祥十八年,臘月一十七。

    自此以後陸書瑾的夜晚有了光明,冬日不再寒冷,也能日日與蕭矜見面。  ,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