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29章 第 29 章

    先前在野外瞧不清楚,待那群護衛將蕭矜等人帶到了房中站在光亮下,才算是認出幾人來。
 
 

    豬場的火尚未熄滅,但火勢已經減少許多,空氣中充斥著燒焦和肉香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有著莫名其妙的難聞,令人十分不適。
 
 

    大堂之中站滿了人,外圈是豬場的護衛和下人,再往裡則是一圈蕭家侍衛,最中央的就是蕭矜葉洵幾人。
 
 

    就算豬場的人已經認定縱火的人是蕭矜,卻也不敢做什麼,甚至還讓他坐上了那一把實木躺椅,翹著腿前後晃著,一派悠閒自若的模樣。
 
 

    季朔廷則斜倚在椅靠邊上,垂著眼把玩手裡的玉珠,嘴角輕勾也看不出來是不是真的在笑。
 
 

    這兩個人儼然如老油條一般,即便闖下如此大禍也絲毫不覺驚慌。
 
 

    相對而言葉洵的臉色就難看極了,青白一張臉站在旁處一言不發,葉芹似察覺到兄長情緒,也不敢說話,只緊緊貼著葉洵的手臂而站。
 
 

    陸書瑾此時還算鎮定,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眼下去衙門一事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但蕭矜說會保她沒事,應當會作數。可被喬百廉訓斥一事鐵板釘釘的了,他先前有好幾次都告誡她不要過多與蕭矜往來,結果還是被他帶著惹上了禍事。
 
 

    心中說沒氣那是不可能的。
 
 

    這蕭矜當真是太閒了,自己胡作非為也就罷了,還牽扯上她。原本她從姨母家中逃出來已經是費盡千辛萬苦,若是再被海舟學府趕出去,那又該往何去處?
 
 

    先前她給蕭矜抄得《戒女色》也抄了大半,如今手裡存銀有足足一百三十兩餘九百二十錢,皆是從蕭矜那裡領的,期間買東西外加置換了所有的粗麻布衣還花了不少。
 
 

    這一百多兩不管去何地,買間鋪子做小生意是綽綽有餘的,但她一個女子在外做生意難免會有很多受困之處,再加上她從未經營過生意,不懂其中的彎彎道道,若是被人騙光了銀兩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所以若是被趕出海舟學府,陸書瑾的處境會變得極為艱難,她站在人群之中已經開始措辭如何求得喬百廉的原諒,爭取能繼續留在學府之中唸書。
 
 

    一時之間眾人心思各異,大堂內沉默寂靜,久久無人出聲,直到木門被砸向,“開門!衙門辦案!”
 
 

    齊家豬場燃起烈火一事非同小可,衙門接到報案之後立即派出大批人馬前來幫忙滅火緝拿縱火犯,其中帶頭的人陸書瑾先前也見過,便是那位方大人。
 
 

    方晉身邊還站著個身高體壯的捕頭,面容黝黑橫著濃眉,一臉的凶煞模樣,站在門口轉動一雙鷹眼,冷聲問:“縱火元兇在何處?”
 
 

    沒人敢指認蕭矜,眾人索性將道路讓開,撥開一層層包圍圈,中央悠哉躺在躺椅上的蕭矜就露了出來,出現在捕頭的視線之中。
 
 

    他撩起眼皮去看那個捕頭,撞上那人兇戾的眼眸也沒有半分怯色,開口道:“何捕頭,你可不能聽信旁人的一面之詞,我們不過是在這門口路過就被安上個縱火的罪名,也太冤枉人了。”
 
 

    何湛顯然他與蕭矜也是舊相識,他雙眸微眯周身散出駭人的氣魄,聲音如鋒利的刀,“又是你,蕭矜,任何事安在你頭上都不算冤枉!蕭家是將,不是匪!你何以這般行事狂妄,辱沒蕭家門楣!”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句恍若重錘,即便陸書瑾不是受訓的那個,也聽得心驚。
 
 

    蕭矜卻無半點反應,仍吊兒郎當地晃著躺椅,笑了一聲說:“我爹是將,我又不是。何捕頭若是可惜蕭家門楣,何不改隨我姓,為蕭家光宗耀祖?”
 
 

    何湛登時動怒,還要說話時,方晉便上前一步用手攔了攔他。
 
 

    方晉在眾人面前顯得有些鐵面無私,並沒像上次那樣見著蕭矜之後熟絡招呼,目光在眾人面前掃一圈,對何湛道:“何捕頭,先押回衙門再審問吧,這場火現在仍舊未滅,損失不可估量,須得等滅火清點之後,查清楚了才能定罪。”
 
 

    何湛氣得不輕,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壓住脾氣,振臂一揮,“全部押走!”
 
 

    陸書瑾看著就覺得害怕,她覺得以何湛那高大的身軀和兇狠的面相,動起手來指定不會手下留情,還真有可能與蕭矜當場打起來。
 
 

    不過好在並沒有,捕快圍在幾人的身側,將他們帶到衙門官車邊上,讓他們排著隊地上去。
 
 

    好歹不用再騎馬了,這也算是一堆糟糕事之中唯一的幸運之事。
 
 

    雲城的衙門坐落在城東區。城東是雲城之中出了名的富貴黃金之地,其中大多是城中達官貴人的府邸住所,蕭府便位於此地,是以城東也叫做“蕭東區”。
 
 

    衙門建造的極為氣派,門前有一面巨大的紅鼓,兩隻威風凜凜的石像一站一坐列在兩邊,再往後是一扇堪比兩人高的大門,兩邊附上的側門是正常大小,上頭掛著藍白兩色交織的牌匾,上書:雲府衙。
 
 

    陸書瑾仰著頭,只覺得這牌匾掛得無比高,單單是看著一股強力的威壓就橫在心頭,再一看站成兩排的冷麵捕快,心中不住地發虛。
 
 

    還小的時候,陸書瑾在姨母家是被允許上桌與表姐妹一起用飯的,但有次她不小心蹭掉了二表姐的碗,碎了的瓷片割破二表姐的腳踝流了血,二表姐哭得驚天動地。姨母見流了這麼多血,極是心疼女兒,厲聲責怪她是故意為之,戕害表姐,要把她扭送去衙門讓官老爺來懲治她這個心腸歹毒之人。
 
 

    這話自然是氣頭上說來嚇唬陸書瑾的,但當時尚為年幼的她卻信以為真,一連好幾日都被夢魘纏身,自那之後也再沒有與表姐妹同桌用飯。
 
 

    雖然後來長大知道衙門是給惡人定罪之處,但幼年那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還是讓她看見衙門就忍不住緊張起來。
 
 

    但這會兒也不是害怕的時候,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穩重情緒,收回視線往前看去,卻忽然對上了蕭矜的視線。
 
 

    走在前頭的蕭矜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正偏頭看她,在旁邊押行的捕快見狀也不敢催促蕭矜。
 
 

    陸書瑾連忙快走了兩步追到蕭矜身邊,他才繼續往前走,沒問她為何停下。
 
 

    按照衙門的規矩,凡是押進衙門的人審問前不管有沒有罪,都要關進獄中暫拘。
 
 

    雖然何湛嚷嚷著將蕭矜關進牢中的聲音很大,但手底下的捕快都不是傻子,知道用不了多久又會有人前來衙門開門放人,蕭矜根本在此呆不了多久,關牢裡就是平白得罪他。
 
 

    且他也不是頭一次來,衙門的人都熟悉他,所以輕車熟路地將他們帶到後院的客房之中。
 
 

    後院寬敞,當中停放著幾個木架子,架子上蓋了白布,一眼就能看見是一具具屍體。
 
 

    方晉走在最前面,進院子一看當即擰起眉頭,喊來一個捕快問道:“這些屍體不放義莊,搬來衙門作何?”
 
 

    捕快低著頭有些害怕地問答:“回方大人,是秦仵作讓人抬來的,他說要連夜驗屍,找出死因。”
 
 

    方晉沉浸片刻,而後道:“將屍體並去角落,展木門遮擋起來。”
 
 

    捕快領了命立即去喊人幫忙,方晉則領著幾人繼續往裡走。陸書瑾從邊上路過的時候沒忍住轉頭去看,就見兩個捕快搬起其中一具擔著屍體的木架時,風將蓋屍的白布吹起,一下子露出了大半身體來。
 
 

    陸書瑾定睛一看,當即被嚇了一跳,驚得汗毛倒立。只間那屍體裸露在外的皮膚赫然通紅,像是被煮熟了一般的顏色,密密麻麻的爛瘡爬滿了脖子,留出帶著血的黃色濃水已經凝固,看起來既恐怖又噁心,捕快趕忙將白布重新覆上,陸書瑾也收回了視線,老老實實不再亂看。
 
 

    進了房中後,方晉讓人上了一壺熱茶後,領著葉芹離去。
 
 

    幾人經過這場事,那還有心情坐下來喝茶,既是忐忑又是興奮,站在窗邊小聲嘀咕。葉洵背過身去站在一副畫前,從蕭矜用舉起酒杯遙遙一指那篝火盛宴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再開過口,也不知在琢磨什麼。
 
 

    蕭矜坐下來,拿起茶壺倒了一杯,還打了個哈欠眼睛蒙上一層輕薄的霧水,他衝陸書瑾招了下手,“過來喝點茶水。”
 
 

    陸書瑾先前慌張害怕時倒不覺得,現在到了房中還真感覺有點渴,聞言便也坐了下來,接過蕭矜遞來的杯子,掌心貼在杯壁上感受著微弱的暖意緩緩傳來。
 
 

    季朔廷將玉珠往桌上一放,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嘆口氣說:“這得折騰到幾時,今夜的覺還能睡嗎?”
 
 

    蕭矜說:“你又不上早課,睡到日上三竿再去學府唄。”
 
 

    “我雖不上早課,但可是很準時在上課鐘敲響之前進學堂。”季朔廷搖頭晃腦道:“這是規矩,不遵守規矩是要被懲罰的。”
 
 

    也不知這話是不是有別的深意,陸書瑾聽了總覺得不對勁,轉動眼珠看了季朔廷一眼,同時餘光看見面朝著牆站著一直沒動的葉洵也在轉頭看他。
 
 

    蕭矜笑說:“是啊,衙門辦案也是有規矩的,只要咱們咬死了只是路過不鬆口,他們誰也不能將縱火的罪名安在我們頭上。”
 
 

    “就算這罪名落下來,也有你蕭矜頂著。”季朔廷幸災樂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甚至還猜測起來那一把火燒死了多少豬,齊家的損失到什麼地步,齊銘還敢不敢再來找蕭矜鬧事。陸書瑾一邊喝著水一邊聽,細聽之下發覺兩人說的都是廢話,燒死了多少豬就說是很多,損失到什麼地步就說是慘重,齊銘還敢不敢來就說是不敢,總歸沒什麼有用的信息。
 
 

    聊了一陣,蕭矜忽而偏頭,先是朝陸書瑾的杯子裡望了一眼,然後問,“你害怕衙門?”
 
 

    陸書瑾讓他這突然一問整得有些迷茫,驟然又想起衙門前他的停步回望,許是在那個時候蕭矜看出了她對衙門有些畏懼。
 
 

    旁的不說,至少蕭矜此人是非常細心的,或者說是敏銳,這一點陸書瑾打學府開課那日遇見他時就發現了。
 
 

    她說道:“我一介草民老實本分,第一次進如此莊嚴肅穆的官府,難免有些心忌。”
 
 

    “這有什麼,衙門是明辨是非,懲治惡人的斷案之地,你又不是被捉拿歸案的犯人,犯不著害怕。再且說咱們還跟知府大人的兒子一起呢,這回衙門不跟回家一樣?”蕭矜說著朝葉洵揚聲道:“是不是啊,葉老二。”
 
 

    葉洵回頭,給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正說著時,外頭的人倏爾將門打開,眾人朝門口看去,就見一個身著常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邊。他衣冠整齊而身形板正,身量算不上高,但氣魄倒是壓人的很,不笑的時候表情看起來有些兇,有一種常年處於上位者的威嚴。
 
 

    他身側站著喬百廉,後頭是方晉何湛二人,葉芹站在另一邊。
 
 

    陸書瑾還沒反應過來時,蕭矜和季朔廷就已同時站起身。
 
 

    兩人恭恭敬敬揖禮,“喬院長,葉大人。”
 
 

    陸書瑾立即明白來人身份,雖慢了一拍但也將禮節補上,房中其他人見狀也忙行禮,葉洵從後面走到前頭,對葉大人低頭喚道:“父親。”
 
 

    “嗯。”葉鼎應了一聲,揚起溫和的笑容看向蕭矜,“蕭小四你又惹事?你爹臨去京城前還特地叮囑過我仔細照看你,沒想到你才老實了幾日又開始不消停。”
 
 

    話像是責怪,但語氣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像個慈愛的長輩,話裡話外都是溺愛。
 
 

    彷彿蕭矜只是隨便燒了路邊的一個樹,而不是一整個齊家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