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秋雨如絲,寒夜淒涼,風吹草木傷。殘枝枯葉睡地,哀哀慼戚。今日蒙都如此蕭蕭,倒也應景。
 

    玉靈公主府,宮人高唱“起靈”,抬棺的皇家護衛同時發力,靈堂裡哭聲響起。蒙玉靈獨子穆坤坐於木輪車上,悲痛欲絕,雖沒有哭出聲,但兩行清淚不斷絕,瞧著甚是可憐。塔塔爾氏讓與他同輩的嫡長,推他出了靈堂,引靈往大門去。
 

    守在大門口的兩個皇家護衛,在穆坤過門檻的瞬間朝天吹起喪號。
 

    棺柩出公主府,上了靈車,往西城門去。這一路上有禁衛站崗,沒什麼百姓圍觀。城門外,看稀罕的人就多了。不過因為蒙人兇悍,一眾都規規矩矩。
 

    隱在送喪人群裡的秦清遙一直低垂著眉眼,跟著前面的腳步走。“談思瑜”就在他後,他們之間只隔了一人。不知走了多久,陰了一天一夜的天漏下一縷燦陽,灑下正好穿過他如羽的眼睫。他驀然開朗,稍抬首望向前方,接著掃視路邊。
 

    毫無準備地撞進一雙眸子裡,秦清遙心一滯,面上無異色收回目光,恢復成之前模樣,眼神跟著前面人。是清晨,他怎麼來蒙都了三枯庵的三位師太是都逝了嗎他去過盛冉山沒
 

    戴了頂皮帽留了鬍子的清晨,在清遙移眼後亦轉過頭望去別處。許是雙生子的緣故,他很確定剛那一眼清遙認出了他。蒙玉靈真死還是假喪,他不清楚,但卻知道清遙不離開肯定有要必須留下的原因。
 

    且這原因只有一個,便是戚寧恕。
 

    清晨東向五六步遠,作殺豬匠打扮的花痴,兩手牢牢地拽著身前戴著斗笠的大眼男,緊張得眼都不敢眨一下。
 

    “放開。”大眼男正是少林的差一,此刻他熬紅的雙目正死死盯著被皇家護衛護在中間的那副棺材。
 

    “您”花痴要說什麼又打住,看了眼左右,硬是拉著他師叔祖後退,離了人群,尋了個僻靜地,講“剛弟子要不拉著您點,您是不是就衝出去掀人棺木了”他們來前說好的,千萬不要衝動。
 

    “我”差一瞪著花痴,啞口許久終是喪氣,一轉身蹲到地上,抽了他藏在袖裡的金剛珠來數。
 

    花痴知道他急,他們已經在蒙都附近搜尋一月了,一界樓的花非然給他們細細分析過,五里老祖多是被藏在這帶。可是一月下來,別說人影了,連點細末痕跡都沒找到。他跟師叔祖這正想入蒙都摸進玉靈公主府裡探探,不料蒙玉靈人卻死了。
 

    “那鬍子公主肯定知道我師父在哪。”差一一把拽了頭上的斗笠,霍得站起“不行,我還是要跟著她。不管她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見她一見。”
 

    花痴渾身肉疼,為了找五里老祖,他把老底都掏空了帶著師叔祖去了一界樓。一界樓不知道人在哪,只告訴他們點有用的線索。如今這點線索眼瞧著就要斷了他真想哭一哭,廢了老命了,五里老祖根毛都沒找著,銀子也沒了。現在,他連摳兩銅板出來打口酒喝都得思量再思量。
 

    差一戴上斗笠,抬腿就要走。
 

    花痴抓住他,仰起頭,好讓這位祖宗看清楚他眼裡的淚花“您準備擱哪見蒙玉靈”不會是皇家陵吧
 

    哪方便就在哪見。”差一知道花痴的顧慮,但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了“我這兩天”腮邊鼓動了下,轉頭望向遠去的喪葬隊,“具體地說,是在聽到蒙玉靈死了後,我就感覺很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吞嚥了下,花痴手不鬆,盯著大和尚,他從未見過師叔祖這般,沉默許久,方道“可那是蒙人皇家親衛,少林現在一屁股屎,我們實在魯莽不得。”
 

    “這不能那不能,那你說怎麼辦”差一眉毛一聳根根豎起。
 

    “一早弟子在大隆河邊用飯的時候,瞧見三通教方盛勵了。要不我們找他商量商量他肯定也是奔蒙玉靈來的。”
 

    皇家陵,是蒙元烈剛稱帝時建的,位於蒙都西郊棲靈山。因著裡頭葬的都是王公貴胄,故常年有禁衛把守。
 

    蒙玉靈的棺柩入了她的公主墳,親眷照例守陵寢。頭七過後,他們若想繼續守,需得上奏,得了皇帝准許才可。
 

    二十六日,皇家陵一切如常,三步一衛五步一崗,酉正點燈火。入夜後,整座棲靈山像睡著了,十分靜謐。一黑衣摸進了山,避著燈火輕悄悄地到了內圍,豎起耳朵尋聲。屏息片刻,他雙目漸緊,竟然沒聲。不再躲避,黑衣立馬點足,飛躍翻身至幾丈外一兵衛旁,一把轉過兵衛的頭。
 

    兵衛雙目沒神,身子早已僵硬。
 

    黑衣暗道不好,丟開兵衛轉過一圈就著昏黃的燈光尋到未封閉入口的新墳。疾走過去,沒發現生息,他順著石階下去墓中。
 

    墓中,蒙玉靈的棺還在。他上前手剛觸上棺木,墓外突來腳步,想躲已經來不及。三黑衣出現在入口,一照面,兩方都頓住了。
 

    “鳳玉”綴在最後的粗壯黑衣詫異出聲。
 

    是差一、花痴、方盛勵,站在棺邊的鳳玉手下一個用力,沉重的棺蓋便被推離。差一晃身到鳳玉對面,見到棺中人,心一堵猶有些不信地道“竟真是蒙玉靈。”
 

    “外面的人是你殺的”花痴走到鳳玉身邊,他可真敢。
 

    鳳玉搖首“不是,我也是剛到,到時他們已經僵了。”說著話的同時,他手伸了向棺中。
 

    “不是你殺的”走到棺木頭剛站定的方盛勵,神色突然一變。鳳玉查屍身的手也頓住了,幾人看向入口,又有人來了。對方九人著禁衛服,幾乎是目光一撞上就亮了兵器。
 

    逼仄的墓中,乒乒乓乓,聲響激烈刺耳。躺在棺中身著莊重公主服飾的屍,像被吵到,眼睫微微顫了顫,置於腹上的手也在勾動。
 

    蒙人禁衛這麼強嗎鳳玉、差一一人對上一個,竟沒佔上風。好在與花痴、方盛勵纏鬥的幾個沒多厲害,他二人一邊打一邊往出口偏移。
 

    棺中屍眉頭已緊皺,薄薄眼皮下眼珠子急切地來回滾,腹上兩手在極力的一點一點地收攏。打鬥的雙方,無人察覺。
 

    當花痴、方盛勵掃清退路時,屍身兩手收攏成拳,眼皮
 

    下的眼珠子頓住不動像是在蟄伏,一息兩息,雙拳一個用力握,雙目猛地睜開,一拗坐起抽氣“啊”
 

    正對著墓內的四人,見人活了均不自禁地瞪大眼。這也讓禁衛有了可趁之機,立時加劇攻勢。
 

    花痴、方盛勵見落了下風,便不欲再戰,放殺招擊退纏著他們的幾人,出手襄助差一、鳳玉,撤出公主墳。禁衛追到公主墳外,就停步了。
 

    坐在棺中的“蒙玉靈”急促地喘著氣,手慢慢抬起,顫顫霍霍地摸向自己的臉皮子。她死了又活了,神智尚有些混沌。未等她徹底清醒過來,剛與鳳玉四人打鬥的幾個禁衛回到了墓中。領頭的兩位中年,抬手揭掉麵皮“請姑娘隨我等移步。”
 

    查山查水,談思瑜牽唇,是了,他們得趕在蒙玉靈之前抵達蒙玉靈最後的巢穴,藉著她臉上這張皮子提走五里、餘二。
 

    出了公主墳,禁衛領路西去。
 

    談思瑜腳上麻木尚未退盡,走路有點浮“去哪”
 

    “去離開此地的密道口。”查水沒什麼感情地回話。蒙玉靈是真膽肥,竟敢借著修公主墳,在皇家陵地下挖了條暗道,通往西邊的泰和寺。泰和寺,香客眾多,在寺中清修的俗家也不少。到了那裡,她想擺脫跟蹤就輕而易舉了。
 

    一行日夜兼程,緊趕慢趕,在三十日傍晚抵達嶺州蒼明山下小河鎮。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讓談思瑜有些愣神,扭頭望向街角。街角那家豬肉鋪子,開門做起生意了,還是賣豬肉。她練的寒月訣就是她去年在那鋪子後院的枯井裡得的。枯井底還有副白骨,她給埋了。
 

    “跟我來。”查山走在頭,左拐進了巷子。
 

    次日天方矇矇亮,“蒙玉靈”帶著幾個樣子有些狼狽的男女,到了蒼明山頂破敗的山莊外。他們仰首望了眼已經被風化掉的匾,抬步進入山莊,目光看過那一個個窩棚。
 

    就是這裡嗎做“蒙玉靈”打扮的談思瑜,心跳得緩慢。誰能想到金尊玉貴的玉靈公主,最後的巢穴竟在嶺州風月山莊查山查水也是半月前才發現的端倪。
 

    十五年前,風月山莊被屠。因為樂家死相慘烈,這裡空了好一段時日。後來,南邊受災,一群流民北上,佔了地方。一年兩年過去,曾經花草錦簇的秀美之地,逐漸成了流民和乞丐的窩。
 

    流民乞丐嗎談思瑜笑了,腳下來勁,垂在身側的兩手緊緊握著。各有各髒的人,從角角落落的窩棚裡鑽出,眼神熾熱地看著來人。
 

    不多會,一布衣婦人不知從哪走出,抬手打住其他幾人腳步,領她一人往後山去,來到一小崖邊。下了小崖,穿過一重水幕,走半刻她們就到一處百丈天坑旁。婦人回身行禮“殿下,奴就送您到這了。”
 

    “蒙玉靈”點了點首,待人退下後,她一躍落到坑底。守在坑底的奴僕,見到她都愣住了。她舉止自然地揮手“都退下。”目不斜視地進了“地”字號巖洞。
 

    巖洞裡,擺放著一個個精鐵籠。籠子有些是空的,有些裡面裝了人。這些人,有隻戴腳鐐的,有手腳都戴
 

    了鐐銬的。
 

    走到巖洞最深處,她站定。巖洞的盡頭,兩個髒得已經看不出樣的人,手腳皆被釘在巖壁上的精鐵鎖禁錮著。他們正是她來此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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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玉靈”心跳如雷,查山查水讓她把人帶出去,他們可真天真他們知道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受了多少常人難以忍受的苦嗎
 

    無聲大笑,她笑著笑著淚滲出填滿眼眶,挪步靠近頭上已長出三四寸發的五里,又轉身貪婪地望蓬頭垢面氣息微弱的餘二,輕啟唇,似怕嚇著他們一般,溫柔地道“對不起,讓兩位尊者久等了。”
 

    餘二閉著的眼慢慢睜開,看向她,很平靜。
 

    “蒙玉靈”與餘二對望著,開始運功,右手指轉,掌下來風。餘二突然決絕,四肢一起發力,拖拽著鎖烤欲掙脫。
 

    被關在不遠處幾個牢籠裡的老者,看清妖婦要做什麼後,怒極紛紛出聲“住手”他們急得撞擊鐵籠,“妖婦住手”
 

    當“蒙玉靈”的魔爪扣上餘二的命脈時,一群形容糟糕的流民也到了風月山莊外。他們如入無人之地般,進了山莊走往深處。
 

    之前給“蒙玉靈”領路去天坑的那位婦人,看到他們,露驚悚“你”想到什麼,不禁瞠目,“不好。”她撂下一眾,轉身疾步快閃向小崖去。
 

    被護在流民中央的老嫗,冰寒著臉道“跟上。”走在她後相貌平凡身形卻挺拔的青年,唇微不可查地揚了下。
 

    婦人落到天坑下,衝入地字號巖洞就感覺到風動,厲聲急喊“住手”
 

    住手就住手吧,“蒙玉靈”看著乾癟了的五里,纖細的指慢慢鬆開,聽著漸進的腳步,她移腳緩緩轉過身。
 

    一見到巖壁上兩乾癟,婦人就知這賊人得手了,目眥欲裂,抬掌殺了過去。“蒙玉靈”亢奮得面上臉皮子都裂了,雙目亮得驚人,絲毫不躲,在掌殺到她面門時突然出手。
 

    嘭的一聲,婦人被擊飛,砸在了牢籠上,沒了氣。
 

    與此同時,“蒙玉靈”面上的臉皮子也被外散的氣勁衝得四分五裂。恢復真容,她仰頭大笑“哈哈”
 

    流民下到天坑底,就見談思瑜慢悠悠地從一方巖洞裡出來。
 

    看到他們,談思瑜重踩地。巖地立時下陷,留下了她的腳印。駐足在那行人三尺外,她望著中央枯瘦蒼老的婦人“公主,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蒙玉靈眼裡怒火熊熊,咬牙切齒“賤人”
 

    她話音未落,談思瑜目光突然狠厲,抬手五指一抓,狂風起,轉瞬幾人就被拖到她跟前。揮袖間奪了幾人命,她一把扼住柺杖丟了即將摔倒的穆坤的脖頸。
 

    穆坤驚恐“娘”
 

    蒙玉靈聞聲不但沒上前營救,還退後大喝“給我殺了那個賤人殺了她”
 

    坑底的奴僕全都變了臉色,依命殺向談思瑜。與蒙玉靈一道來的,唯一人沒動,旁的皆出了手。
 

    談思瑜扼碎了穆坤的脖頸,迎戰。
 

    五六息後,一枚哨箭升空。很快
 

    又來十數人,落到天坑下加入狙殺談思瑜。談思瑜招招見血,眼裡迸射著嗜血的瘋狂。
 

    一撥人未全倒下又來一撥,僅僅一刻,坑底已被血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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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刺激得蒙玉靈渾身戰慄,她畏縮著躲在未參戰的青年後。
 

    殺完最後一個,談思瑜仰首望了眼坑上,還有人,但沒人再敢往下跳了。收回目光,她踩著屍,慢步走向那人,一把將他身後的老婦抓過來。
 

    老婦怕極,拼命甩臂想要掙脫挾制。談思瑜手下運力,立時廢了她的胳膊。
 

    “啊”蒙玉靈慘叫,痛得都站立不住。
 

    終於消停了,談思瑜笑笑,轉頭看向始終沉默的男子,他眼裡怎這麼黯淡抬手小心地靠近他的臉,她想要將那張與他通身氣韻一點不配的麵皮揭下。
 

    秦清遙撇臉,躲過她的手。
 

    談思瑜心抽痛了下,有些委屈,喃喃道“你在我氣”
 

    “沒有。”秦清遙彎唇一笑,笑裡盡是諷刺、無力“我早該想到了,你”低頭看了眼已經癱坐在地的蒙玉靈,“你們,都一樣。”
 

    “不是的,”談思瑜急言否認“我跟她不一樣。”至少對你,“我不是她。”
 

    秦清遙失望透頂,笑過平靜下來。
 

    談思瑜看著他,心裡難受得慌。
 

    “可以放我走嗎”秦清遙雙目溼潤,像只奶貓兒一樣,清澈無邪中帶著乞求、期盼。
 

    談思瑜愣怔,從直視他到眼神躲避。
 

    雙目中的光亮一點一點退去,秦清遙扯了扯唇,再笑不出來。
 

    “我”談思瑜扣緊蒙玉靈已被她廢掉的那隻手“我可以給你我的所有”轉過眼,復又看向他,眸子裡盡是柔軟,“從今以後,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用再戰戰兢兢,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做不了的,我幫你做。你得不到的,我奪來給你。”見他還是未有所動,她眼眶都溼潤了,“你想要日子怎麼過我們就怎麼過,好不好”
 

    “你說的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平淡,是平平淡淡的人,沒有膨脹的野欲,沒有勾心鬥角。屋不用多大,能擋風遮雨便可。我吃得了粗茶淡飯,我要的是那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悠然。”秦清遙再求“你放我走吧,我們不是一路人。”
 

    不要,談思瑜緊抿嘴搖頭。那樣的日子有什麼好
 

    秦清遙失望地紅了眼眶,不再看她,低頭瞧在殘喘的蒙玉靈,沉默幾息,道“那能讓我送她最後一程嗎”
 

    談思瑜心有不願。
 

    “是她讓我逃脫了白時年,我不想她到了了還要受盡折磨。”秦清遙堅持。
 

    談思瑜終還是容了,鬆開蒙玉靈。
 

    “謝謝。”秦清遙俯身抱起蒙玉靈,環顧四周,轉身往巖洞那,將人放下。
 

    “是你對不對”此刻的蒙玉靈也兇狠不起來了,定定地看著拿巾子幫她擦拭手臉的青年,質問“她沒死,是因為你對不對”
 

    談思瑜不想看他對別的
 

    女人好,氣悶地去天字號巖洞查看。秦清遙幫蒙玉靈清理好後,終於抬眸回視她,張嘴無聲一字一頓道“公主現在感覺怎麼樣吃盡百匯丸的苦,到臨門一腳了,功虧一簣一場空。”
 

    “你”蒙玉靈瞪大眼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秦清遙面上平靜,眼裡是愉悅“您安心去吧,我會請談姑娘將您帶著的小皮鼓送至戚寧恕手裡。我會盡快送戚寧恕還有戚寧恕那個兒子下去見您。”右手捂住她的嘴,左手摁在她的一側肋骨上用力下壓。
 

    “沒想到竟是在嶺州風月山莊”辛珊思擰著眉頭,自蒙玉靈出殯到今已經過去一個月。這一個月裡,好似沒什麼大事發生。實則,無論中原武林還是朝廷都已暗潮洶洶。
 

    “我們也沒想到。”花非然下巴上胡茬都冒出半寸長了,看著有些潦草,全沒了往日翩翩公子的樣兒“一界樓查了許久也守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蒙玉靈那動,結果跟著的人全被撂在了棲靈山那。若非鳳玉、差一四人,恐這回他們還在那等。”
 

    “泰和寺。”黎上扭頭看向坐在旁的珊思“戚寧恕出征前,跟蒙玉靈幽會的地方。那裡,離皇家陵不是很遠。”
 

    什麼幽會聞明月望了一眼對面的樓主,目光又回到上手“這你們怎麼沒跟我們說”要早知道,他們許不會跟丟蒙玉靈。不跟丟蒙玉靈,一界樓便不會晚那麼多才抵嶺州。如此,蒼明山也不會人去樓空。
 

    辛珊思抱歉“這是東太山姚家給的訊。泰順二年,戚寧恕在出徵前,與蒙玉靈於蒙都西郊泰和寺相會。這訊,我們看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一陣沉默後,花非然嗤笑“我想我得把花痴、鳳玉等人買消息的銀子退回給他們。”
 

    “是要退。”聞明月嘆氣“現在蒙玉靈是真死了,殺她的人沒影沒蹤。”
 

    “是談思瑜。”辛珊思肯定,沒有理由就是直覺,攥著杯子的手緊了緊,端起茶喝了一口,咕咚嚥下。
 

    “你怎麼知道是她”聞明月問,這位跟談思瑜沒多接觸,但卻似乎又格外在意談思瑜。為什麼
 

    辛珊思沒回,只道“不管你們信不信,談思瑜應該已經從五里、餘二那奪功成功。”兜兜轉轉,終談思瑜還是像書裡一樣,靠著奪功走向了強悍。
 

    那可就糟了,花非然扯唇“這麼說蒙玉靈手裡有融合精元的藥是真的。”
 

    這點一界樓早已肯定,只一直沒有切實的證據。聞明月放在桌上的手握緊“近日江湖上已有關於那藥的風聲了。經我們的人查,風聲來源於蒙都。”
 

    “蒙曜,八成是他搞的鬼。”辛珊思沉目“看來石耀山那快要撤軍了。”
 

    黎上輕眨了下眼,誠南王半月前已經“醒來”,他這時往外說百匯丸,就是想中原武林正邪兩道拼個你死我活。
 

    “真的要撤軍嗎”花非然希望不是。
 

    方入十一月,皇帝下旨召回攻打石耀山的兵將,緊接著有關精元融合藥的流言就
 

    甚囂塵上。武林譁然,有人不信有人蠢蠢欲動也有人到盛冉山借看病旁敲側擊地探話。
 

    “黎大夫,您說這不同的精元真能融合到一塊嗎”
 

    “不知。”黎上面無表情地回。
 

    傍晚,辛珊思左手拎著兩隻野雞右手握著太岑劍下了盛冉山。山下,三間醫館裡亮堂堂。醫館門前,兩頰瓷白無暇的凡清在扎馬步,黎久久坐在小凳子上監督他。
 

    風笑自官道西邊來,一手提著一隻膳盒“久久”
 

    黎久久聞聲望去,一見是風爺爺給他們送晚飯來了,小屁股立馬離凳子,小跑著就要迎上去。凡清身姿不動,眼神跟隨“久久,走穩。”這話音剛落,匆忙的小人就左腳拌右腳,跌了個跟頭。
 

    “哎呦”風笑忙不迭地快跑過去。小丫頭穿得多,沒摔疼,一聲不哭地躺在地上等著她風爺爺來拉。
 

    黎上走出醫館,看了閨女一眼,便轉頭望向盛冉山,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移步去迎。
 

    見狀,凡清都不用猜便知是他師姐練功回來了。自打那個叫樓主的花公子從他們這離開,他師姐就日日進盛冉山練功,一練便是一整天。
 

    “回來了。”黎上上前接過野雞。
 

    輕嗯一聲,辛珊思劍換隻手,挽上他的小臂“一會燒壺水,把雞殺了燉上。明天早上起來,咱們喝雞湯。”
 

    “好。”黎上看著她“累嗎”
 

    搖了搖頭,辛珊思道“不累。今個一天下來,河應該已經開到書院那了吧”
 

    “開到了。”黎上道“下午尺劍去茶館和醫館燒炕了。屋裡烘一烘,等木匠那櫃子、桌椅打好,就直接搬進去了。”
 

    十一月中下了,初雪還沒降,這在崇州實屬少見。辛珊思凝目望遠“等河開好,我們就回荀家屯。還有一個月餘便要過年,咱們該準備年貨了。”
 

    “好。”
 

    風笑把晚飯擺上桌,凡清結束蹲馬步牽著久久去洗手。黎上拿了個盆,將野雞丟在裡頭。辛珊思把太岑放在藥櫃上,也去洗手。一家子方圍桌坐好準備吃飯,屋外來了腳步。
 

    正對著門坐的黎上抬眼看去,見素白僧衣,唇角微揚“晚飯用了嗎”
 

    颳了鬍鬚的清晨,回之以笑“還沒有。”
 

    “那趕緊進來坐下一塊吃。”辛珊思起身,親給他搬了張凳子放到黎大夫下手。風笑眼神流轉在主上和門外那俊和尚間,相似的眉眼讓他心突突地跳,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多謝長嫂。”清晨豎手行禮。
 

    坐在親爹腿上的黎久久,呆呆望著進屋的叔叔,小肉嘴不自覺地嚼動著剛剛風爺爺偷偷塞她嘴裡的牛乳糖。
 

    長嫂風笑回過神,忙去拿了副碗筷來。
 

    清晨落座,目光對上盯著他的女娃兒。黎上見他唇上幹得起皮,動手給他盛了一碗湯“這一年你都去了哪”
 

    “回方林巷子待了幾日,之後就都在蒙都那片。”清晨接住長兄遞來的湯“清遙跟談思瑜去了石耀山。
 

    ”
 

    啥辛珊思咋聽不太懂這話,清遙跟談思瑜他們怎麼混到一塊去了
 

    黎上也意外,但想想又覺有點合理。清遙連蒙玉靈都看得穿,何況是年紀輕輕的談思瑜。跟蒙玉靈赴石耀山,若蒙玉靈有心要與戚寧恕修好,那頭一個死的就是他。可要是讓談思瑜戀慕上他呢談思瑜的娘是戚家人,他助談思瑜奪功登頂,談思瑜殺蒙玉靈奪愛。
 

    只,清遙怎麼能肯定談思瑜不會殺他向戚寧恕投誠談思瑜很歡喜他嗎,歡喜到能為了她違逆戚寧恕
 

    “清遙,秦清遙嗎他去石耀山”風笑都驚了,主上到底有多少事瞞著他和小尺子
 

    辛珊思給兩孩子一人夾一塊肉,讓他們吃飯。
 

    清晨舀了一勺湯“我比一界樓的人早到風月山莊,不過到時,風月山莊已經沒活人了。之後我便趕往從嶺州去石耀山的必經之路,山茶道口。我在那等了兩天,等到了一群人。
 

    清遙雖然換了臉,但我一眼就在人群裡認出了他。他身邊跟了個姑娘,跟談思瑜長得不一點不沾邊。但從那個姑娘的腳步來斷,其絕對是個絕頂高手。我在風月山莊裡翻遍了屍身,找到了蒙玉靈,找到了蒙玉靈的兒子穆坤,還有那些伺候他們母子的女子,唯獨沒找著談思瑜。那個姑娘一定是她。”
 

    “絕頂高手”辛珊思給自己夾了只鵝腿,她要多吃點好的,明天繼續上山練功。黎久久盯著她娘碗裡的鵝腿,小牙牙快嚼著嘴中的肉肉。
 

    是啊,絕頂高手。清晨喝了口湯,問“蒙玉靈是怎麼死的,你們可知”
 

    “肋骨穿入肺腑。”黎上道。
 

    “對。”清晨輕語“應該是清遙動的手。”以談思瑜的功力,一掌拍下去,肋骨都該碎盡了,哪裡還能刺入肺腑
 

    十一月的逸林,雖沒有崇州那般寒,但風吹在身也很凍人。談思瑜一行,有查山查水帶路,暢通無阻地進到石耀山龍吟堂,見到了戚寧恕。
 

    “阿瑜,”談香樂聞訊趕來,見真是女兒,不禁欣喜落淚,跑上去一把抱住人“你讓為娘好生擔心啊”
 

    真的嗎那戚家倒的時候,您怎麼沒去公主府把我帶上一起逃您是覺得蒙玉靈不知您的底兒不會對我怎麼樣,還是因為蒙玉靈那還有戚家要的東西,需我繼續留在公主府談思瑜想問她,可是又沒那心情。
 

    坐在高位上的戚寧恕,沒多看抱在一起的母女,目光投向面容俊美似妖的青年。
 

    終於見到了,秦清遙沒回他眼色,一臉的寡慾。
 

    一直留意著戚寧恕的談思瑜,推開還在哭的談香樂,移步到清遙身前,阻斷戚寧恕的目光,裝糊塗地問道“我該怎麼稱呼您”
 

    “叫舅舅。”談香樂說著就拉上她的手,上前兩步“大哥,這便是妹妹那不爭氣的女兒,阿瑜。”
 

    舅舅談思瑜咬了下後槽牙,與戚寧恕對視著,毫不勢弱。
 

    好個強勢的小姑娘戚寧恕笑了,目光溫暖,語調柔和“你安然無恙到此,你娘高懸著的
 

    心也能徹底放下了。見到你,舅舅很高興。”
 

    “能見到您”談思瑜亦笑起“我也很高興。”
 

    相視半會,戚寧恕再看向那個俊美青年“你是秦清遙”
 

    “是我。”秦清遙低垂的眉眼抬起回視。
 

    與真人一比,他書房案上的那張畫像就被襯得不堪入目了。戚寧恕面上的笑減了幾分“阿瑜,舅舅不是很喜歡這位秦小兄弟。”
 

    “沒事。”談思瑜往後退了退,捱到秦清遙的懷裡“他有我喜歡就行了。”
 

    “阿瑜,怎麼跟你舅舅說話的”談香樂不快地看了一眼秦清遙,上去就想將女兒拉離他。談思瑜利目掃去,眼神冷得像刀一樣。嚇的談香樂立時頓住了手,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談思瑜伸手向旁,查山立馬將提著的包裹奉上。戚寧恕眼底滑過冷。